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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亂世銅爐》第七十二章:歸來(上)

第七十二章:歸來

接下來的幾天,胡炭就呆在勞府里大門也不出,安心等待單嫣回歸。每日晨起夜寐,朝餐晚食,像尋常人家一般作息。飯前飯後,除了伺候著姑姑和師傅,便是在中庭勤習苦榕教給他的耳眼鍛煉基礎,暇余就去侍弄小黑馬,要不然就跟勞老爺在府中轉悠,把勞老爺從各地搜羅來的奇珍異賞玩個遍。

長社縣裡每天還不斷的有人湧來,大門小派,無門無派的,甚至還有隻學過三拳兩腳的莊稼把式,形貌各異,男皆有。其中也不乏一些名聲響亮的門閥子弟和世家後輩,嚴臺山的,六連山的,千葉門的,這些名門門風督嚴,頗有些繁瑣規矩,弟子出行一趟往往頗費周折,因此倒不如尋常江湖人走得痛快。這一次三江五湖齊聚潁昌,連遠在建衢兩州的宗派都有人趕來了。整個大宋界都已經轟,大家風聞潁昌府有個小娃娃能繪製療傷奇符,效驗如神,無論多麼沉重的傷勢病痛,刀傷棒傷,還是毒瘡奇癥,但凡還有一口活氣,一符下去都能救轉回來。這可是中原大俠劉振麾親口所說,又被五花娘子和續脈頭陀證實的。對江湖人而言,鎮日刀頭舐,爭鬥負傷在所不免,既聽說有這等奪天造化的神,誰不想來運氣?萬一祖墳冒煙真搶到一張,保立命就多了一份憑恃。便是自己不用也可轉贈與人,那說不定便是飛黃騰達之始,或許人生一場改天換命的重大轉折便寄於此。於是消息傳開沒幾天,四海同道為之振,無數人風塵僕僕,從南北各地匆忙啟程趕來,一時間長社街頭人滿為患。

勞府的門房每天都接到雪片也似的拜帖,而且逐日劇增,先數百而後破千,胡炭早吩咐過門子,來客一概擋駕,放出話說近因畫符過度,耗心費力,需要靜養暫不能見客。勞老爺特意在偏院開個房間讓他存放門狀,幾天下來已經堆一座小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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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胡炭既不願見人,外頭諸客也只能無可奈何,他們可是聽說了,這小娃娃邊伴著一個實力可怖的絕世高手,功力遠勝蜀山掌門。當日苦榕懲戒三惡客,斗灰老者震昏數百人的事被幾經流傳,早就變得面目全非,苦榕在傳言中已變一個喜怒無常心狠手辣的前輩高人,來無影去無蹤,一怒天地變,彈指可殺千軍。有這樣一尊門神鎮著,誰活得不耐煩了敢歪腦筋?別說闖勞府了,便是敢在院牆外大聲咳嗽的也沒幾個。

有心計的,探明白鬍炭的年紀,推想小娃娃的喜好,便千方百計送進許多禮,附帖只說:「某某門派敬頌秦蘇姑娘及胡公子臺安。」「某某地某某人聞知胡公子客寓潁昌,起居未便,特進薄禮以供隨用並恭請旅安」,也不提求符的事。禮多是些時新帽,簪釵手鐲和串珠泥偶之類的孩,也有一些巧玩意兒和珍異吃食;另一些沒本事沒腦筋又實在符咒的,便用出千年老招數,每日到勞府門前扮慘,一大撥人面向府門匍匐長跪,或是呼痛乞求,或是哀哀哭泣,只盼能引胡炭的惻之心。

胡炭門是不敢出了,但對別人送進的禮,他倒是來者不拒。每天專花半個時辰興緻的親自拆看,長這麼大,這還是頭一次有人這麼熱心誠意的送他東西呢,小娃娃豈肯放過?還別說,裡邊真有好些讓他喜歡的小件,比如一個裝了機括會隨著轉不斷變幻鳥雀形象的陀螺,一管吹氣便會自奏出《風搖竹》片段的銅簫,一盒子彩泥塑的緻小人兒,更有不慣常難見的果子。其實此時寄住在勞老爺府中,用度足無比,胡炭對這些極匠心的玩興趣減了許多,這些東西也就看個眼鮮罷了。勞老爺正極力結他,但凡是胡炭想要,勞老爺無有不許的。這妖怪錢多心野人閑,多年來足跡踏遍西域諸國,著實搜羅不好東西,此時毫不藏私的盡數供出,直讓胡炭眼花繚,直嫌眼睛生的太,就這樣勞老爺還兀自不滿意呢,若是天上月亮摘得,而胡炭又有興趣,妖怪老爺只怕都會想盡辦法給他抱了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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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炭當然知道勞老爺這麼殷勤賣力所何為。因當日曾許了口,倒也不想故意吊著他,只是回來后聽取秦蘇的主張,先理個輕重緩急,連著幾日把所畫的定神符都用來治療寧雨了,每天十多張,盡數燒符水灌餵給,半張也沒剩下來。因此直到四日過後,五六十張符咒顯功,寧雨好轉,枯黑的小臉上終於顯出一,這才騰出手來,一口氣又給勞老爺繪了十五張。

勞老爺當然知曉好賴,知道不能跟人家師傅師姊相比,也不敢嫌,歡天喜地收了,然後慷慨豪擲出三萬兩銀子,說是預送給胡炭和秦蘇的程儀。這妖怪人,眼睛毒著呢,當日胡炭想要籌措飯資的小心思自是沒有瞞過他。又的想到銀兩贅重攜帶不便,便又幫著胡炭,把三萬兩連同先前的七千兩金銀都換了輕便的珠寶和子。

如是,客人慷慨主人識趣,你敬我謙的又過了六日,勞府里其樂融融。上至老爺下至僕僮,人人得其所哉,一派和樂安祥。

且喜這一日梅艷風輕,薄暮初初籠下的時候,勞老爺便盛邀請幾人同去後院賞雪,說是新運到一批吐蕃珍異果品、酒和脯臘,讓幾人去嘗鮮。胡炭饞,被勞老爺繪聲繪影的一頓形容,勸得吞唾不已,兩眼直放,勞老爺還沒說完便是一疊聲的好。苦榕素不喜這些,又知道這妖怪記仇,著實忌憚著自己,便不想同去敗人興緻,囑了胡炭幾句,自留在房裡照看寧雨了。勞老爺無比欣賞他的決定,頭一次覺得混賬覺明者也非全然的一無是,至這察言觀、識知趣的功夫就不賴,當下連假惺惺的客套堅持都省了,吩咐慕管家為爺孫兩個另備進一份酒果吃食,便拉著胡炭和秦蘇走。晚間三個人在角亭里炙鹿賞雪,品嘗果釀,聽勞老爺談說些舊時掌故,四方見聞,順便吹噓一下他當年的壯事。又聽青子演奏新學會的幾首時新曲兒,好不痛快!胡炭日間學武偶有領悟,加上新有萬貫家財傍,此時真是意氣風發,興緻極高,不但杯來酒干,嘗遍了每一樣菜肴新果,還要來了子的瑤琴,翻來覆去的鼓搗,彈了一氣。勞老爺任他胡奏,不惟不評惡語,還令幾個子為他伴音合韻,裝模作樣的傾聽,一臉陶醉模樣,大呼彩。曲罷,一大一小裂而嘻。秦蘇見他們玩得忘形,老不老小不小的,也是抿直笑,一改幾日來心事重重的模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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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晚,在勞老爺的曲意逢迎之下,三人都頗覺盡興,直至夜深更闌才酒酣人醺的各自歸房。

酒飲半醉之後,人最易睡,可是這一夜胡炭卻睡得很不安穩,冥冥中似乎有所預,翻來覆去的總難眠,一直半睡半醒,恍恍惚惚的,等到城門譙樓傳過四更鼓響,突然間心頭空明,驀的就陷了一寧謐之中。渾的舒泰無比,就如是久懸某事之人,突然間得知事已獲解決,落下了口大石一般,說不出的舒暢愜意。緩緩吐了氣,覺心境澄明,心思比往時靈敏了不知多倍,日間所學的許多武學技藝流水般淌過心頭,一招一式,一應疑難之,豁然通解,這極像是師傅告訴他的天人合一通明律境,如比丘禪悅,念頭通達無比,實是令人癡醉。正自欣喜,約間似覺窗風掠面,涼浸浸的氣息從床腳蔓至床上來,置在衾外的手足覺有些冰冷。暗想:「難道剛才上床時忘了關窗?」依稀記得自己是關了的,也不以為意,在心裡將適才所悟從頭到尾再貫通數遍,再無滯,才裹被子待沉沉睡去,不想鼻端卻聞見一淡淡馨香,與房間里原有的助眠熏香不同,似乎舊曾有識,當時一個激靈便驚醒過來,在床上坐起,卻見床頭一片暗影里,一個渾散發著寒氣的人影突兀立著,正默不作聲看著他。

「姑姑……」胡炭輕聲喚道,惺忪的睡眼,他從的那無比稔親切的覺中認出了來人。果然,夜風拂窗紗,檐下燈籠的微進來,映出了那張秀麗臉龐的廓,綰結的青之下,頰半月,眉如柳尖,睫長而纖,正是一去十餘日的單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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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姑姑!你回來啦!」胡炭欣喜的道,只是怕吵醒同室而眠的秦蘇,刻意低了聲音。他睜大了眼睛,這下是徹底清醒了,他從對方知到了淡淡的歡喜,還有逐漸轉濃的憐和溫,這正是他早一刻間突然獲得安寧的源。

單嫣上寒氣極重,胡炭先前覺到的冷氣正是從上散出的,顯是剛從雪地里歸來,室未久。見胡炭高興,側臉廓微微彎了個弧度,似乎是回給他一個微笑。背著燈,神看得不甚分明,暗裡只見,若兩點晨星,定定的只落在年臉上,像在端詳著,又像在想心事出神。

剛才站在黑暗裡,也不知把朦朧半睡的年看了多久。

「你把我走時說的話都給忘了。」單嫣淡淡責備說,胡炭投注過來的親近歡悅目微有些不習慣,雖然在相州之時,無時不刻都在牽掛這個孩子,無數次的設想過歸來后二人相景,可是到當真面臨時,仍然擺不那一異樣之。在一千四百多年的生命中,從未曾有人這麼毫無保留的信賴和孺慕,絕大多數時間都是一個人度過的,因此猝然之下,多了這麼一個魂相連的親人,被他如此敬和依,讓產生無比新奇的同時,心底下也暗生出迷惘和恐懼來,在一瞬間心神失守,覺到莫名的遲疑和不安,似乎這一切只是在夢境之中。察覺到了心底的這疏離之意,不得不假作嗔怪來掩飾緒:「讓你別我姑姑,我是你姨娘。」

「噢,姨娘!」胡炭笑著應道,不好意思的撓了撓頭,他的心裡充滿歡喜。藉由脈和靈魂的聯繫,他已確認這是他在世上最親近的人。秦蘇姑姑雖然自小養他,疼他,卻與他沒有緣,從未像眼前姨娘這樣讓他有雨水歸川的安寧覺,他能夠清晰的知二人之間脈的共鳴,能夠到單嫣的真實,了解的喜怒哀樂。姨娘的語氣雖然帶著責怪,然而胡炭並沒有覺到的不滿,他知道並沒有真正生氣。

他察覺到心裡微微的不安,不過很快,那不安就減弱消失了。

子怎樣了?這些日子沒再疼了吧?」單嫣問他。當初頭一日見面,胡炭就被明錐和瘋禪師手時激出的勁氣所創,傷重垂危,單嫣不惜本源耗用修為將他救轉回了。雖然自負救人醫天下無雙,可是關心切,還是有此一問。

胡炭明白所指,笑嘻嘻的搖頭,揮拳空擊了兩下,道:「早就好了,姨娘醫這麼好,那點小傷,怎麼還會有事。」

單嫣點了點頭,又問起勞免。這妖怪在夕照山中是個異類,不喜修行,不慕求大道,偏喜歡人間的閑散生活,又學得人一般的油,山上其他妖怪跟他都不甚親近。廣澤對他也是不冷不熱的,雖然勞免壽命長久,功法也不算低,廣澤還是把他扔到人世里負責信報聯絡之職,雖然有盡其才用之意,但夕照山與驚馬崖的爭戰都沒召他參與,這到底仍是變相的冷落疏遠了,單嫣只擔心勞免會因此心生疏懶,怠慢了胡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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