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又道,“不過吧,我原來和二嫂有點過節,這次去求也算死皮賴臉了,倒沒料到真肯將此琴贈我。”
“過節?”薛敬儀也不知為何一提到楚去塵這個妹子,他竟也對旁人後院之事生了幾分探詢心思。
孟璿總算覺出他這反應前後反差太大,後知後覺地發現自個兒多,訥訥地揀了不大要的話補救:“也不算有過節吧,就是各自看彼此不大順眼罷了。”臉漲紅了些許,不太自在地道,“再說了,我又不是白拿,雖不肯要,但我也把銀子送去賬房了。”
這琴哪是市價能買到的。
薛敬儀失笑,隻道:“據我所知,因當初孟世子遇刺一事,淳老爺如今還停職在家吧,孟二姑娘的月錢倒是多。”
旁人隻道父親停職是因當日韃靼之事久無進展,家裏人卻都清楚是因為那個不的親哥犯渾冒犯了楚懷嬋,畢竟孟璟這人懶得同他們彎彎繞繞,停職令出來的時點一點也沒避嫌,隻是不知為何爹竟對孟璟這般行事半點意見都沒有。
孟璿臉上掛不住,但也沒法把這種事拿出來解釋,隻好尷尬地笑了笑。
至於月錢,則更不敢提,總不能說這都是這個二嫂進門前和娘親從人家賬上克扣下來的吧,隻好強自找了個托辭:“這些年也攢了不,托人拿出來在外經營莊子田產呢,到如今買把琴添座小宅子也還是勉強夠用的。”
薛敬儀低低笑了聲,也不知聽沒聽出來端倪,總之隻是慢條斯理地將垂散下來的廣袖重新挽了上去,又低頭去試音,神專注,似是半點不容打擾。
孟璿想說幾句什麽,又不敢出聲擾他,握在一起的手指不安分地互相挲,竟生生在這深秋傍晚生出了幾分熱意,不由得拿了錦帕扇風。
時不時帶起的風驚擾了薛敬儀,他抬頭看一眼,淡淡道:“近日天氣多變,孟二姑娘若是考慮好了,日後出門才是。”
孟璿忽地止了作,就這麽絞著帕子,手心緩緩浸出一層薄汗,不大自在地道:“二哥的事我的確是管不著,此前鬼迷心竅做了蠢事,多謝薛大人提醒,更謝大人手下留沒向都察院遞本子,改日必想法子請二哥親自來向大人道個謝。”
“想法子”這個詞用得頗為微妙,就孟璟那個目中無人的狂妄樣,能請得他?
他覺出幾分好笑的意味來,將調好的琴遞還給,不甚在意地道:“那倒不必,我可沒說對孟世子的事既往不咎。”
孟璿愣住,出去接琴的手頓了一下,疑道:“那薛大人什麽意思?”
他見不接,將琴放回琴盒中,道:“我與孟都事同朝為,孟都事在宣府和整個後軍都督府的份地位和影響都非旁人所能企及,史巡關,對他多留幾個心眼兒自是應當,更是職責所在。況且,曆朝曆代,因言彈劾而一朝覆滅的世家勳貴可不在數,言非好人,拿不住收買不了的監察則更是危險,孟都事尚且怵我幾分,孟二姑娘倒是敢湊上來……”地獻殷勤。
他沒將後半句會讓姑娘家尷尬的話點破,隻是輕笑了下:“但孟二姑娘你不同,孟世子是你二哥,西平侯與令尊兄弟深在朝中更是人盡皆知,若西平侯府當真大廈傾倒,莫說孟氏一族必牽連,連你二哥的外家,縱是宗室之後,必也難辭其咎。人說孟二姑娘驕縱……”
孟璿噎住。
他卻好似並不覺有什麽,徑自接道:“往日隻當是誤傳,今日一見,知果真是三人虎。”
便又笑起來。
他卻接道:“依在下看來,這怕不隻是驕縱,實是腦子不大清醒。”
孟璿當場氣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
他卻連看都不看一眼,隻看著院中的照壁,一點點地目視著夕西斜。
影漸黯,天地俱寂。
他淡淡道:“你我立場不同,我為朝廷效命,自有應盡之責。而孟家的倚靠,唯孟世子一人而已。孟二姑娘若當真有心,不如想法子勸勸你那位二哥,從前的戰功也夠供奉他一輩子為人上人了,務必安生點別越界才好。”
這話說得過於直接了,孟璿方才還差點被他的口不擇言氣得當場去世,這下卻將此前的惱怒忘得一幹二淨,隻怔在原地,細細回想了一遍他這話,睫微微了下,斂衽還了他一禮以謝這幾句提點。
眼見著他要下逐客令了,趕開口:“這琴還是大人留著吧,我不懂南弦,看二嫂這般珍重,必然是把好琴,留給我也是浪費,放在大人這裏,也算盡其用。”
薛敬儀還要推卻,又趕道:“二嫂既然聽出來我是想借花獻佛,最後卻也贈了我,薛大人便不必介懷此還有舊主。”
薛敬儀的注意力再次被“二嫂”這個字眼所吸引住,他垂眸看向絞在一的手指,忽地了旁的心思,道:“勞孟二姑娘等等,在下有一事想請教。”
孟璿不料他竟會主留,寵若驚,忙道:“好。”
薛敬儀回書房取了一張宣紙過來,孟璿看著他一點點地打開宣紙,畫像裏邊是一名子。
雨夜暗巷,燈火朦朧,出爐銀披風的前襟,纖細睡蓮將闔未闔。
怔在原地,一點點地抬頭看向薛敬儀,不可置信地問:“你畫做什麽?”
這個“”字用得好,薛敬儀意味不明地笑了下。
這反應倒省了他許多事,他不必再問也知此人必是那位二嫂了。
他從前和楚去塵兩人,一個被困在都察院出不去,一個則鎖在翰林不得升遷,一朝境遇相同,又是同一科出來的進士,同在翰林院待過兩年,共同編纂過先皇年間的史書,頗有幾分惺惺相惜之,私不。當日楚去塵送親來宣府,他還特地去會了會他這位同窗。
如此私,兩人又都是護妹子的,令儀的病楚去塵知道不,楚懷嬋之名,他自然也聽說過不,隻是畢竟是尚未出閣的兒家,不曾打過照麵罷了。
那日雨夜偶遇,他本就起了幾分懷疑,隻是國公府如半個鐵桶,他一時還沒有辦法打通找法子查探,沒想到孟璿送上門來,倒他輕易地探知到了那晚之事的些許破綻。
但他不能如實相告,隻得微微閉了眼,撒了個昧心的謊:“孟二姑娘認得?國公府在此地也算神通廣大,正想讓孟二姑娘幫忙找找此人,當日初初一見便覺……”
他沒再往下說,已算是將此事揭過。
孟璿知這後半截話自然是溢之詞,苦笑了下,帶幾分味,也帶幾分不明的緒:“我哪認得此等佳人?薛大人自個兒再花心思找找吧。”
目落在他正緩緩收起的小像上,眼神定在畫中人的眉目間,裏頭蓄滿了諸多緒,到最後,竟泛了一水。
強自笑了下,再抬起頭來時,已風輕雲淡,客氣疏離地衝他道別。
等走遠,薛敬儀這才發覺竟當真將此琴留在了此,他看了眼纂刻的江固安三字,搖了搖頭,將琴放回琴盒,預備找個時間還給,但這琴卻如何也放不平整,他探手去索了會兒,才覺出琴盒底下尚有玄機,裏頭還藏著一暗盒。
他取出來打開,裏頭正是刻著“俞”字的那枚僉書玉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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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4章棲月閣夜話
孟璿從慶安巷出來,路過那日同薛敬儀初見的巷口,見著那株老槐樹,不自覺地頓住了腳。
靜靜立在樹蔭底下,任由樹冠將整個人一並覆住,微微閉眼,仰頭去天際僅存的幾片殘霞的熱。
閉眼的時間久了,裝扮又著實不算普通,惹得旁經過的路人都不由得跟著仰頭往上了,也不知是因的舉止奇怪,還是因為的份想來非富即貴。
卻渾然不覺,隻靜靜著枝葉隙間傾瀉進來的影。
直至,日頭傾倒在遠山之後,天際鋪染上一塊烏沉沉的布,槐樹上亦發了寒,漸漸結了層白霜。
總算平複下來,沒車馬,自個兒緩緩往國公府走去。
昭德街上住的大部分都是孟姓子孫,隻是如今一代代下來,大多了不大來往的偏遠旁支,路過第二街口的時候,總算輕輕歎了口氣,仰頭看了眼那塊非孟姓的突兀匾額。
那是當年祖母為父親擇的宅邸,想著分家之後,大伯為嫡長子必然是得承襲家業的,也為這個小兒子盡份心。不料西平侯卻大度得很,律法上雖說財產諸子均分,他卻半分沒要,幾代人累積下來的家產外加幾代高門貴的嫁妝就這麽全給了這個不的爹,又說他們一家也就回來打仗時會帶上孟璟回來住上幾日給祖母請個安,國公府空置著也不好,這麽好的宅邸不用也可惜,連宅邸也幾乎是一並贈予他們了。
但不終究是不,賭這東西沾不得,況這個爹還是位專在賭場上做善事的老賭,混賬兄長更是吃喝嫖賭樣樣不缺,銀子大多捧給了外頭的心尖尖兒,母親因為是續弦,出也並不算上乘,打理家產並不見得心應手,卻又因小門小戶的那點小心眼而不放心給外人來幫忙,以至於日子竟然一步步愈發慘淡。祖母如今年紀大了也不大管事,不知這兒孫輩裏的齷齪,直至某日出府進香路過此,恍然發覺連此宅邸都換了匾額,一口心嘔出來,從此竟也不大再像以前那般事事照料他們了。
原本樣貌家世樣樣出挑,就算不是最上乘,但也決計不差,也不知,竟然為何一步步走到了如此難堪的地步。原本議親在即,遞了名帖的公子哥也不,但因著父親突如其來的停職,這事便又耽誤了下來。
如今天降一個薛敬儀,當日初初一見,便總算知道了什麽做“春閨夢裏人”,這才厚著臉皮去找楚懷嬋要了那把江固安琴。
可如今,一見他那幅小像,他又是那般說辭,忽然覺出世事竟有幾分荒誕的意味來。
強自苦笑了下,沿著昭德街緩緩往回走,鬼使神差地未走西角門,反倒是從東角門繞了進去,在東池邊枯坐了會兒。
將近月中,月圓風冷,秋霜四起。
靜靜坐了小半個時辰,等腳上的酸疼都消得差不多時,往西邊看了眼那方小院落。
這方院落裏燈火通明,楚懷嬋正人搬了張小幾到羅漢床上,隨即屏退了下人,隻有時夏在旁伺候著,便也沒了規矩,隨意盤坐了會兒,又覺不舒服,腳斜斜支出榻邊,拿腳後跟時不時撞著床沿玩,卻一直拿著手裏厚厚的一摞紙細細閱著。
看一張便往幾上放一張,分兩摞,一摞很厚,一摞卻隻有寥寥幾頁。
看得實在是認真,時夏忍不住勸:“小姐明日再看吧,東西在這兒又跑不了,夜裏實在傷眼,您也別不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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