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縉頷首。

“當日俞信衡告訴我張欽就是段闊的消息，是你授意的？”

“是。宣府是你的地盤，我的人過去連半日都活不過，拿你半點辦法都沒有，若引你到靖遠，機會自然大得多，否則我知道這事之後，不會冒險將張欽的命留到現在。”

“但你沒想到先太子也還活著，當日張欽設計我，陳景元分明是因為張欽自陣腳才發現了殿下的存在，否則他一早便到了靖遠，本不需要等到我出現才對殿下下殺手。”

曾縉沒否認，隻是歎道：“確實沒料到。我若早知道，自然將這消息報給皇上了，用不著我出馬，皇上非無鐵腕，斷不會再給段闊和先太子一個開口的機會，你今日也找不到我頭上來。”

孟璟沒忍住輕笑了下：“曾叔說自個兒當年便後悔了，可悔過也隻是在這把左都督椅能坐穩的前提之下吧？沒危及到你的時候，你肯率眾求保下一個再無醒來希的家父，也肯保我，還肯這麽多年都不揭穿我散布的障眼法，讓皇上都以為家父確實偶爾還會醒來。可一旦危及到你了，你便立刻要殺我，甚至連一個人都不肯放過。”

曾縉未辯駁，他繼續問道：“陳景元是你什麽人？”

見他不出聲，他緩緩笑起來：“他當日對我說，他這趟到靖遠，便沒想過還能活著離開。”

曾縉長久地沉默下去，最後微微閉上了眼。

當日孟璟消失不見的事鬧得人盡皆知，他立刻便懷疑是去了靖遠，那日同陳景元說起後，陳景元便請命皇帝派他去了個遠差，爾後半途改道去了靖遠，等著孟璟到來好將其截殺在靖遠，甚至因為如果張欽出事，孟璟必然會有所警覺，還特地將張欽的命留到之後一並取，哪知最後卻落得這個結果。

對上孟璟，誰也不敢稱有十把握，那日他私下送陳景元走的時候，正是五月中。

城外驛站破敗，孤燈一盞懸在頭頂，陳景元便在這昏暗燈之下，對他說：“我這一生，弒父殺母，掌管詔獄，上斬忠良，下除弱小，作惡多端，但此生……唯一不曾害過的，便是你，義兄。”

孟璟招手召了扶舟，將一路拎過來的匣子扔至桌上。

曾縉出去開蓋的手都在，等盒子打開，一支穿雲長箭先一步落眼簾，爾後陳景元被完全貫穿的頭骨便橫在了眼前，十幾盞燈照耀下，其上麻麻的齧齒痕亦清晰可辨。

他猛地將盒子掩下，緩緩合下眼簾，腦海裏揮之不去的，是年時的景象。

小鎮破敗，各家家長裏短不是辛，說來可笑，陳景元出生時天降惡兆，自小被視作不祥之人，從小不被父母所喜，縱搶著幹苦活絕無怨言，仍日日被責打苛待，沒吃過一頓飽飯。後有一日，其父拿燒火將人往死裏揍，其母在旁惡言相向，他忽地發，提刀弒父，其母驚，拔往街上逃命，當年尚小的陳景元提刀追至，連砍九刀，終於將人活活砍死。

事發時是夜裏，宵後定時巡邏的兵發現報時，陳景元已經跑出去很遠，途中遇到因家變而連夜押鏢的他，他時家境尚可，父親請過武師教他練武，他雖聽過些關於這孩子的傳聞，但到底沒有放在心上，隻是偶爾覺得他可憐時，施舍過他幾頓好飯菜。

哪知僅因如此，陳景元卻下意識地向他求助，他本不大想管閑事，但一見著那雙驚慌失措的眼睛，不知怎地了惻之心，又◎

卻也不追問，隻是轉問道：“都搞定了？”

他遲疑了好一陣子，才輕輕點了下頭。

握過他手往裏走去，輕聲道：“那便好，總算能見你真正睡個好覺了。”

夜雨嘀嗒，同衾而眠，他將手枕在小腹上，不一會子便沉沉地睡了過去。

這一覺睡得極久，以至於他尚在睡夢中時，張覽便進了宮。

皇帝勤政，五更即起，先是被曾縉這一道奏本給氣了個鬱結於，後又聞長公主求見，皺著眉頭傳了人覲見，等聞腳步聲，他皺了皺眉頭：“有事？來得這般早？”

無人應聲，他這才微微抬眼看向下首，便看見了獨自一人立在階下的張覽。

他怔了好一陣子，也沒辨清眼前之人是誰，心中肝火燒著，正要問罪，張覽忽地出聲：“皇叔，一別數年，可還安泰？”

皇帝搭在曾縉那道奏本上的手不自覺地握，竟將一角生生碎。

兩相對峙良久，張覽緩緩斂衽跪了下去：“叩見皇上。”

能喚他一聲“皇叔”的這個年紀的人實在是不多，皇帝抬手召了錦衛，堂上材魁梧，飛魚服彩紛呈，往一旁一站，氣勢卻未能住著一素淨道袍的張覽。

皇帝未起，張覽將整個子伏低，緩緩道：“皇叔放心，我今日複歸京師，無不軌之謀，否則不必先找長公主引見。我……是為西平侯的事而來的。”

手中的奏本發燙，皇帝垂眸看了眼，總算平複了下來，冷聲問道：“孟璟去靖遠，是去見的你？”

“是。”他淡淡應下，“生父蒙冤，皇叔對他又並不全信，在此境地，不行險棋，不為出格事，實在難以自。世子年紀輕輕，卻為國為朝立下不汗馬功勞，還皇叔多多寬宥。”

“蒙冤？”皇帝咂著這個詞，好半晌，終是道，“且說來聽聽。”

“曾縉既然招了，皇叔自然知道清遠門外那場慘敗非西平侯之責。”張覽頓了下，艱難吐出下一句話，“然曾縉不知，此前的幾場大敗也不過是引敵南下的障眼法，並非西平侯不敵。而幕後元兇，實乃先帝。”

皇帝怔住，爾後沉默著看向他，他將昔年舊事一一吐，等他說完，室徹底安靜，許久，皇帝道：“可有半分作假？”

“絕無虛言。”張覽緩緩叩首，“勞皇叔為西平侯洗冤，我願以代父，向天下百姓謝罪。”

皇帝緘默許久，道：“孟璟他的子，不大可能主帶你京。你來，還別有所圖？”

“世子的確不肯，但我如今有幾分醫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