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為侯爺診治為由,誑得他信了我。”
“醫?”皇帝將手中的奏本翻來覆去看了好幾遍,道,“你本不必來。”
“洗冤不能隻洗一半。”
“就算當真如你所說,西平侯也非無過。”
“西平侯未阻先帝此等謀劃,乃是因為若非人從中作梗,此計可行。就算治罪,也無非是失察被小人蒙蔽之過,但絕非莫須有的通敵之名。孟氏世代忠良,皇上當有所斷。”
皇帝靜靜看向下首恭謹伏地之人,許久,他道:“孟璟這些年,也絕非完全清白。”
張覽沒反駁。
好一陣子過後,皇帝道:“你既然還活著,張欽……”他頓了頓,道,“這幾年也實在是戰功赫赫。”
他遞了個眼神給一旁的錦衛,錦衛蹲為張覽上鐐,鎖鏈嘩啦聲響中,張覽再度叩首:“我乃陝西行都司指揮使張欽之子,此番京,乃皇上廣召民間大夫太醫院供職之令而來。”
他垂眸看了眼腕上的鎖鏈,淡淡道:“然方來便在診治時冒犯了長公主,皇上責罰,理所應當,不敢有半句怨言。”
皇帝沒忍住笑了聲,順著這個臺階下,道:“能讓孟璟冒險帶你回來,想來這些年本事不錯,太醫院好生待著,西平侯的傷,也可盡份力。”
張覽叩首謝恩。
他接道:“張欽在邊地也好,你在朕手裏,兩相掣肘,但凡一方有所異,下場,你自己明白。”
“是。”
他應完這聲,便被錦衛強行拖了下去,皇帝的聲音從背後遠遠傳來:“怨朕麽?”
“我在此位,會比皇叔更狠。”鎖鏈頗沉,他緩慢轉,道,“謝皇叔不殺之恩。”
人方被帶了下去,孟璟已接著追了過來,皇帝摁了摁太,道:“讓跪著。”
他自個兒擺駕到了雲臺,思量了許久,最後將這方與前朝三大殿相比實在不算寬敞的空間裏裏外外打量了個遍,憶起他在此同孟璟的兩次會麵,頭一次試探,後一回半分不留麵,如今憶起,恍如隔世。
午時過後,他召了楚見濡並太史令宮,等將當年史書批注糾正完畢,這才召了孟璟覲見。
孟璟殿,皇帝仍在翻看那本墨跡尚未全幹的新史,見他進來,漫不經心地看他一眼,跪了大半日,除了上舊疾,倒也不見什麽別的不適,於是笑道:“子好了些?”
孟璟行完禮,不卑不地回道:“之前不過是勞皇上一杯毒酒所賜罷了。”
可夠敢說的,皇帝自個兒樂了會兒,又凜了神,道:“去靖遠見的誰?”
“先太子,皇上想必已經見過了。”
“這次還算老實。”皇帝將手中書冊扔給他,“這大半日的罰跪,就算是不把朕放在眼裏出格的懲戒了。”
他接過來一一閱過,知是張覽說盡了實話,一時之間說不出來心底是何滋味。
先帝一生英明,民間聲極高,當日戰敗死,天下臣民自發縞素。當年之事,主責雖在曾縉,但若非先帝想建千秋偉業青史留名,也不至於到如此地步。如今他的兒子,卻將這樣難堪的事實,淋淋地撕碎了擺在世人眼前。
捫心自問,若是他,他興許真做不到。
他沉默得久了,皇帝角浮起一玩味的笑:“上次在此地召見你,你尚為階下囚,也有與朕談條件的底氣,要朕為西平侯洗冤。怎麽,如今卻不滿意了?”
“倒也不是。”他心中仍不是滋味,隻答了這麽幾個字。
答得比他問的都短,皇帝失笑:“通敵之名也就朝野裏邊暗傳,天下百姓不過以為侯爺就是不敵戰敗罷了,你卻也執念了這麽多年,有必要嗎?”
“朝中數千張,終有一日會變悠悠眾口。”他頓了頓,道,“再說了,若不當真洗冤,皇上心底那刺能當真拔掉嗎?日後稍不注意,孟氏一族仍是飛灰湮滅之結局。”
“此事不會廣發布告,畢竟皇兄昔年有過。你父親當年也非完全無過,更不會為其多行他事,嘉獎則更是想都不要想。但這本‘舊史’,列吏考核晉升標準。”皇帝看向他,緩緩問道,“夠了嗎?”
孟璟緩緩叩首:“謝皇上恩典。”
“曾縉的職你沒資格替,但朕可以答應,你在一日,萬全都指揮使和戰時總兵的位置便一日是你的。”
孟璟沒出聲,一個萬全打打韃靼前線大軍尚可,若遇當年之戰,無異於送死。
但皇帝接道:“平時隻給你一個萬全,但朕允你接過你父親的重任與特權,總兵戰時同掌鎮朔將軍印和王命旗牌,可號令後軍都督府轄下所有衛所。膽敢不聽號令者,任你置,如朕親臨。”
孟璟微怔,顧不得禮數,抬眼看向他,皇帝諷刺地笑笑:“但令尊令堂,朕依舊不會放人,還是留在京師好好樂為佳。”
“皇上三思。”
“民間有名醫張覽太醫院供職,或許可為侯爺傷勢盡份心。”
孟璟沉默良久,終是叩首行大禮:“謝皇上寬宥。先帝泉下有知,想必會很欣,當年主奉天殿的是皇上。”
皇帝嗤笑了聲:“朕不需要他首肯。”
“滾。”
-
孟璟出宮回府時,見府外的金吾衛已全數撤走,一時之間竟覺恍然如夢,恍惚間進門,路過孟珣院子的時候,忽聽裏邊有讀書聲,鬼使神差地抬腳邁了進去,便見到了一緋紅,楚見濡在書桌前為孟珣講《大學章句》,等他耐心講解完了,孟珣便搖頭晃腦地念了句:“邦畿千裏,維民所止。”
這專注樣惹得他沒忍住輕笑了下,楚見濡便這麽看了過來。
孟珣噤聲跟著看過來,心下張起來,就怕孟璟又發病問他功課,趕往外溜,剛跑到門口,便被孟璟揪著領子提了起來:“你倒舒服得很,得大儒授課還敢懶。”
“什麽大儒?”孟珣撓了撓腦袋。
到底年紀小,他隻知楚見濡如今在朝中權勢頗大,但不知其滿腹經綸德高重,隻知其經常在書院放課之後溜過來單獨教他念書,卻不知這段時間,對於這等重臣而言有多寶貴。
孺子不可教也,孟璟鬆開他,將人往地上一扔,孟珣無緣無故被摔了個狗吃屎,氣得狠狠拽了他長袍一把就往外跑,惹得一旁的楚見濡沒忍住朗笑出聲。
但等人走了,他臉上的笑意便自然而然地消退了,許久,才解釋道:“今日是來給月兒帶好消息的,平素不敢踏進侯府大門做客。”
“舊史乃我新批,措辭還滿意麽?”
孟璟頷首,拱手道禮:“有勞嶽丈大人。”
楚見濡怔愣了下,才擺手道:“從前多有得罪……”
“往事過便過了,妻父亦為父。”
他說完這話,行禮告退,出門時把生著悶氣卻又不敢當真跑掉的孟珣揪過往裏邊兒一扔:“讀書去。”
孟珣“哦”了聲,朝他做了個鬼臉,爾後噠噠地跑了進去,不多時,裏邊再度傳來了讀書聲。
他這才往回走,等路過水榭旁時,遠遠聞得一陣笑聲,趙氏和楚夫人兩親家正聚在一塊兒說著閑話,兩位命婦親自持著做起了繡活,全是為初生子備的之。
新生命總是能更輕易地令過往種種不快煙消雲散,令人覺得世間總是充滿希。
楚懷嬋則著還不算太明顯的肚子立在一旁,看著兩位長輩靈巧運針,爾後雙手搭在楚夫人肩上,衝耳語了句什麽,楚夫人轉頭看,麵上的欣喜之掩也掩不住。楚懷嬋卻好似不大好意思了,轉往外走,路過曲徑旁時,探手折了一枝木槿。
金秋之日,有如舜華。
將木槿放在鼻尖聞了許久,又想起一事,於是轉回去同趙氏搭話:“有件事得求求母親。”
趙氏側頭看,麵帶疑:“一家人什麽求不求的,說吧。”
“斂秋這丫頭跟在府上這麽多年,年紀也不小了,您看看?”
趙氏笑起來:“這丫頭家小姐出,眼高於頂,能有看得上的人?”
“是有呢。”楚懷嬋隔著遠遠指了指那瓦鬆綠,道,“若沒回來便他做主就罷了,這如今到了母親跟前,畢竟是您的大丫頭,總歸要您開個口,也才好放放心心地去做新娘子。”⊿本⊿作⊿品⊿由⊿思⊿兔⊿在⊿線⊿閱⊿讀⊿網⊿友⊿整⊿理⊿上⊿傳⊿
“東流?”趙氏明白過來,“東流子憨,這小子那陣兒脾氣也不好不罰人,這丫頭倒確實時常照顧著。”
想了想,道:“東流又不是家奴,他倆若看得對眼,將那丫頭放出去便是了。”
楚懷嬋應下說好,又接道:“這丫頭也伺候我好些年了,盡心,記得替我多贈點嫁妝。”
“母親不隨我們回去?”
趙氏搖頭,將手中繡活放下,喚人去取東西,自個兒則沿著小徑走到了廊下,孟璟見人過來,恭謹地喚了聲“母親”,則接過下人取回來的什,將上麵繞著的紅綢一圈圈地解開,是一柄大刀。
孟璟怔住。
趙氏雙手托刀往前一遞,鄭重道:“這是你父親的佩刀,你當比任何人都悉。寶刀蒙塵多年,他想必也你能讓它重新開。”
秋風拂過,一旁梧桐樹枯葉簌簌往下落。
他在這金黃葉雨中,平舉雙手,接過了這把曾飲無數榮耀至上的寶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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返程已是十日後,再回宣府時,薛敬儀調令已下,單騎返京,出城時偶見一抹鵝黃,太下意識地一跳,等過去,果然是孟璿。
仍舊如從前般笑得燦爛,隻是邊卻多了一個人,市井商販模樣,卻並不顯圓油膩。
往這邊過來,爾後同旁之人說了幾句,便往這邊走來,隔著遠遠衝他笑開:“薛大人要返京了?”
薛敬儀頷首。
追問道:“調任何職?”
“吏部員外郎。”
笑起來,聲音清脆:“恭賀大人高升。”
薛敬儀沉默了會兒,緩緩道:“當日長城塞募役,謝過孟二姑娘送來的餉銀。”
關塞被炸之後是國庫撥的餉,被炸之前,卻是眼前這個當時被他譏諷蠢毒的年輕子送來的銀,助孟璟打贏了那以勝多的一仗。
“別我二哥知道,雖然其實也是他的銀子。”仰麵笑開,“不過,薛大人如今該稱我一聲吳夫人了。”
薛敬儀微愣,自行接道:“想明白了,從前覺得要怎樣怎樣好的人才配得上我,如今才知,我也就當配個普通人。”
“過謙了。”薛敬儀沒多寬,拱手同道別。
卻也不計較,兀自歡快道:“薛大人,後會無期。”
青衫走遠,卻忽然失落下來,好一陣子才轉往回走,但一抬眼見到仍候在原地無半點不耐的夫君,登時又笑起來,碎步跑過去撞進了他懷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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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敬儀出得城來,楚去塵一早便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