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去往縣城的那一路上，孫濤江整個人都是茫然的。作為一個土生土長的黃龍鎮人，他的骨子里也是拒絕家鄉被污染、西海岸建設化工項目的。

他坐在車里的后座上，地閉著眼。他雖然從事的是港口運輸行業，但平日里也多關注些制造業方面的消息。省里對“環境治理”的政策一條條頒布，民營化工領域舉步維艱；整個制造業也開始影響和波及，尤其從今年年初開始，他港口的業務量明顯減了不，不論是北海線還是南方線，出貨量明顯大不如從前了。

將這些事一聯系起來，再加上今天到的這個事，頭腦敏銳的孫濤江，大概就能判斷出來，在黃龍鎮建設大型化工項目的消息，絕非空來風。而且縣里搞得這麼突然，明顯是很著急，很想在短時間將項目落地，來補齊化工領域的短板。

怎麼辦？如果自己不是黃龍鎮的人，他自然會義無反顧，站在整個經濟發展的大層面上，支持這個項目落地。可自己是黃龍鎮養出來的崽子啊，他甚至很羨慕那些漁民、老百姓，懂得顧慮就，就不用去考慮那麼多問題。該鬧就鬧、該發泄就發泄，他也想站在自己家鄉的角度，好好爺們兒一次！可是不能，這有違經濟發展的大趨勢。

“領導，工作人員已經解困，孫濤江也過來了，他想當面見您。”書走進會議室，找了個空檔伏在劉建設耳邊說。

“知道了，讓濤江稍等一會兒，我這邊開完會過后，晚上跟他一起吃個飯。”劉建設揮揮手，又把心投到了會議中。

時間來到晚上6點時候，孫濤江才與劉建設見了面。他們沒在單位談事，劉建設在單位對面的飯店里炒了幾個菜，買了兩瓶酒，直接帶孫濤江去了自己家里。

孫濤江是第一次來，很難想象劉建設這樣一位大領導，家里竟然如此樸素。房子還是不錯的，但這是單位給提供的；里面的家陳設都很老舊，唯一嶄新的就是他書房里的書桌，還有書桌上的電腦。

“沒什麼好參觀的，今天你幫了縣里一個大忙，無論如何我得請你一頓啊！”劉建設一邊往盤子里倒菜，一邊招呼孫濤江座。

“嫂子呢？這個點兒應該下班了吧？”孫濤江多還是有些拘謹地說：“不行等嫂子回來一起吃吧。”

“你嫂子去外地了，現在家里就我自己，放開點兒，家里沒那麼多規矩。”劉建設把酒打開，想要給孫濤江倒酒，孫濤江趕起說：“領導你這是干什麼？我來我來！”

劉建設卻擋開他的手說：“還是我來吧，現在是下班時間，咱哥倆不用講究那些。”

彼此落座之后，孫濤江先敬了劉建設一杯，隨即咂著道：“領導，咱們是老相識了，我什麼脾氣你也了解。跟你說話我不兜圈子，今天死乞白賴要見你，我只想搞明白一件事：在我們黃龍鎮的西海岸，是不是要落地大型化工項目？”

劉建設著酒杯，這個事他剛剛開會研討完。如今已經沒有瞞的必要了，也瞞不住了！他知道欺騙老百姓帶來的后果，只會讓事變得更加被。相反地，直接將事坦白，與鄉親們坦誠相見，反而能讓事更簡單明了一些。

“沒錯，確切地來說，應該‘大型煉化一項目——高端化工新材料產業集中區’。濤江啊，我來一步步跟你講，你作為黃龍鎮鄉親們的代表，也要耐心傾聽。”劉建設著杯子，他之所以不在單位接見孫濤江，就是不想把事搞得那麼嚴肅。不同的事，要分不同的場合談，這個事他需要的是理解和同理心，所以站在朋友的角度，更能讓孫濤江聽進去。

“領導您說，我來就是想把事的前因后果搞明白，并不是純粹為了挑事和拒絕。”孫濤江還是明事理的，他不會僅站在鄉親們的角度考慮問題，自己更不是個莽夫。

劉建設再次給孫濤江滿上酒，短暫的沉默過后，才開口說：“從經濟發展的角度來講，這個大項目一旦落地黃龍，將會給咱們縣提供三分之一的經濟增長，能解決4萬人的就業問題。同時會給開發區的各企業，形產業鏈上的完善和閉合。你是搞運輸的，你應該知道短產業鏈供給，會給企業帶來怎樣的巨大效益。”

孫濤江抿點著頭，他理解，但也矛盾！能解決4萬人就業的項目，規模有多麼龐大已經不言而喻了。如此大的化工企業落地，誰也不敢保證以后的環境，會是個什麼樣子。

“從社會效益的角度來講，這個大型煉化一項目落地后，首先就能解決整個大灣區的能源供應，更能為全國提供更優質的化工原料。同時，它的存在不僅會降低化工原料的本價格，促進制造業發展，同時還能垮中小型民營化工、地煉企業。”

頓了頓，劉建設繼續說：“你知道目前，省的環境污染源來自哪兒嗎？就是這些中小型化工企業。他們為了躲避環保追查，真的是損招盡出、防不勝防！他們的排污設施大都不符合標準，有的更是跟當地有關部門，有著千萬縷的聯系。單靠上面政策的施和管控，純粹就是治標不治本，監管的能力達不到，環境污染問題就無法徹底從兒上解決。”

“若是搞一刀切，徹底關停和整治這些企業，還會引發各種社會問題，甚至會影響整個經濟的循環發展。所以把競爭給市場，用大企業來與這些小企業博弈，這樣就能把環保治理中產生的矛盾，轉嫁到市場競爭上，是這個道理吧？”孫濤江的腦子就是好使，才僅僅幾句話，他就猜到了上面真正的用意。

劉建設十分欣賞地點頭說：“沒錯，就是這麼個考慮。立大型能源化工項目，對整個經濟的發展，是有百利而無一害的。而且上面還能很容易地進行監管，盡其所能地把環境保護好。但唯一憾的，就是這個項目，要落戶在黃龍鎮。”

孫濤江著酒杯，劉建設跟他了一下，隨即一飲而盡道：“我也不想讓它落戶黃龍，可不落戶黃龍，就要落戶到別的地方。你說落在哪兒合適？濤江啊，而且你也要看到，‘經濟試點改革地區’為什麼能選擇黃龍？單純的只是因為高王集團的技嗎？僅憑這一點，能徹底彌補咱們這個縣，與青城那種發達地級市之間的差距嗎？”

“所以是有條件的，化工項目落地的條件。”孫濤江也著酒杯一飲而盡。

“不然黃龍憑什麼？多年了，咱們地偏僻，一直都是個姥姥不疼舅舅不的角，這麼好的政策為什麼能被咱們爭取？”

劉建設深深吸了口氣，又苦著臉擺手說：“很多時候我也在問自己，有些事我做得是不是對，一門心思地搞經濟發展，是不是真的正確？！我也很茫然，也有很無助的時候。我只想讓鄉親們吃飽飯、吃好飯，穿得更面、住得更面，讓他們勞有所得、老有所養。我的想法特別簡單，我從不想著去拿誰的利益，去為自己博取一個好前程。”

說到這里，劉建設真意切地著，許久才補充說：“你要知道，黃龍想要獲取一個機會不容易，如果真的有罪，我劉建設會站出來承擔。”

“領導，你這麼做，究竟是要追求什麼呢？”孫濤江凝視著劉建設問。

“那當年你離開通海，甚至放棄了大好前程來黃龍，又是為了什麼呢？”劉建設反問道。

這話直接把孫濤江給問住了！為什麼呢？還不是想讓家鄉的這片土地，變得更加繁榮？自己的家鄉如果連自己都不出力，那還能指誰，來改變這一窮二白的面貌？

那晚劉建設和孫濤江聊了很多，離開的時候，孫濤江在車里落了淚。他沒想到劉建設，為了家鄉的發展，竟然決定做出那麼重大的犧牲。僅這一點，孫濤江就沒有辦法去反對這個項目落地。

發展總是要伴隨著犧牲，勞力的犧牲、環境的犧牲，乃至于包括個人前途與聲譽的犧牲。“發展”似乎并不是一個褒義詞，它只是一個中詞，是一把雙刃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