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5章皇商

第二天的時候，齊明遠下了值來尋陸景明的。

他和溫長玄……說來這事兒也有意思的。

從前面兒都沒見過的人，乍然見了，竟也能一見如故。

偏偏巧了，溫長玄前兩年和蘇州齊家還做過生意，后來沒談攏。

倒不是因為利益上的問題，實在是溫長玄看不上齊明遇的做派，覺得齊明遇真就是個小人，反正也不差那一兩筆的生意，就沒再繼續談下去。

來了京城后，見了齊明遠，自然是還……談得來的。

正好陸景明本也有事想去找他，見了面，聊了沒兩句，就一塊兒往溫家的宅子去了的。

溫長玄正要出門，是在府門口遇見的，只好又轉道回了府中去：“這個時辰才下值，你是專程來尋我？”

齊明遠笑著搖了搖頭：“是子楚說，還有些別的事，正好你一塊兒。”

溫長玄哦了聲，側目去看陸景明。

于是他適時把話接過來，問的卻是齊明遠：“吏部中有蘇徽舊檔，那能不能查得到，這些年間，蘇徽有沒有突然間得到過一大筆銀錢的？”

“收賄賂嗎？”

齊明遠起先時候冷了須臾的，擰眉想了想：“蘇徽這個人，很看重聲的，之前我就跟你說過，不然家不會想調他京部來主事。”

“其實細算下來，他有才干，也心懷百姓，的確很適合到戶部去。”

戶部與工部，撈油水多便利啊。

家有心把人調戶部去，那便可見他的確是清正廉明的好兒了。

是以齊明遠搖頭：“你要說我去查他曾經有沒有收賄賂，我倒不如別費這個工夫的。”

“不是收賄賂。”

陸景明抿。

周家的確是世代宦人家，蘇徽的父親，也算是過掌權者重的人。

辭致仕后，錦還鄉，高位，能全而退，這憑借的，一定不只是皇帝的信任，還有他自己的能耐。

照理說，蘇徽承他父親缽，是不該也不會差到哪里去。

所以說他為清正，一心為百姓謀福祉，這些話，都能人信服。

可偏偏是，這里頭，有了蘇林山一家十四口的人命——

“我想知道的是，當年蘇林山一家死于非命，和他有沒有關系。”

溫長玄一怔：“你是說，昔年所謂的蘇林山盜竊別家香方，鋃鐺獄，而他一家十多口，因他的過失，滿門慘遭屠戮，甚至還要一把大火，把他家宅燒個干凈，其實都只是掩人耳目，實則是為了——”

實則是為了蘇林山的家財而已？

可是……

他眉頭越發的蹙攏了：“天下富庶人家何其多，蘇林山也不過爾爾。

若說他是承了蘇家的家產，人這樣煞費苦心的去算計，姑且還可以聽一聽，可他既與家中斷絕了往來，那就是與白手起家無異。

白手起家的人，就算是有了些家底，難道就招人惦記至此？”

“可如果不單單是為了他的家產呢？”

林月泉和蘇林山的關系，很難用一兩句話，就遮掩過去的。

小姑娘不愿意坦白，也怕嚇著家里的人，一肚子的心事，只能與他說。

他答應了，一定替理好的——

陸景明想了很久，究竟要怎麼開這個口，才能令人信服。

而自徐州送回的書信，調查蘇林山所得來的結果，正好給了他這個借口——

他拖長了尾音，面沉沉，鄭重的很：“蘇林山一家十四口，如果還有活下來的呢？”

“怎麼會……”

“從一開始，本就不是為了殺人滅口，更不是什麼貪圖蘇家家產的話，這一切，難道說不通？”

齊明遠著指尖兒：“如果不是為了財，卻又要如此狠辣，一個都不肯放過，那就只能是有仇了。”

“蘇夫人與蘇林山，青梅竹馬，兩小無猜，可是對周家人而言，對蘇夫人的子來說，蘇林山的存在，就是一輩子的污點……”

溫長玄突然明白過來，陸景明想說什麼，便接上了他前頭的話：“可仍然說不通，蘇徽為什麼姓了蘇？”

“說不定就是個巧合。”

陸景明翻了個白眼：“你問我，我問誰去？又或者，人家早就想報復蘇林山，只是面兒上裝作和善罷了，等真出了手，倒外人不心存疑。

畢竟連親生兒子都能跟了蘇夫人的姓，說起來，總跟蘇林山有些不清不楚的唄。”

但真是說不通的。

就這麼一個嫡出的兒子，不姓周，倒去跟了母家的姓，走遍天下也沒有這個道理的。

陸景明側目去看齊明遠：“但即便蘇徽是為了報復，殺人滅口，那蘇林山手上的家產，到最后，也一定會落在他的手上。

誰也不會跟銀子過不去，為商經營的人家，那蘇林山當年在徐州也算是闖出了一番名堂來的，我雖不知他能有多家底，可對于世代宦之家而言，也不會是一筆小數目。”

那這筆銀子，不是落到了蘇徽手上，就是……最終流了周家。

只是不論是蘇徽，還是周家，若要憑陸景明一己之力，就想要調查清楚一二十年前的事，正經難的。

齊明遠明白過來，點頭應了，卻又轉而問他：“你剛才說，蘇林山一家，還有活口？”

溫長玄了手心，握拳狀：“你是說，林月泉嗎？”

陸景明心下暗松了口氣：“以前沒有想過的。他那時候跟我說，他是個孤兒，我全都信了。甚至于，他這次回歙州，我仍然沒有任何的懷疑。”

“可是后來發生的種種，證明他是值得懷疑的，而且當初大哥按你所說，派人到福建一帶去調查，查了數月之久，竟毫無頭緒。”

說起這個，陸景明是有些心虛的。

他掩，眼神閃躲：“林月泉說他是泉州人，家在哪里，也跟我說過，只是我當日沒跟澤川說那麼清楚而已。”

“你騙我大哥？”溫長玄咬著牙問他，“那你是替林月泉瞞的？”

“我替他瞞，現在會告訴你嗎？”陸景明撇了撇，“就那時候拿人家當舊友唄，雖然也對他心存疑慮，但是澤川已經疑心了他，而且……”

而且主要那會兒他問過溫長青，溫家是曾經得罪過什麼人，或是有什麼仇家不嗎？

他玩笑似的問，可溫長青的反應，分明是想到了什麼的，只是沒告訴他。

他那時候想著既然是不愿意開口的，也不必多問。

自然了，就也沒把林月泉的底細說的那麼清楚。

不過后來他自己去查證，也一無所獲時，才明白，林月泉是真的有問題的，是他多心了。

眼下說起來，陸景明了鼻尖兒：“林月泉的出現，現在回想起來，從頭到尾，都太巧了。”

齊明遠不知他們之間發生過的種種，只是憑著敏銳的直覺，去問他：“所以你是懷疑，當初蘇徽用某種手段，或是場上的人脈，先害死了蘇林山，又殺害他一家十幾口，但是留下了林月泉，把林月泉換出來，養長大，也就是說，林月泉應該是……”

“蘇林山的親孫子。”陸景明沉聲，“他把人換出來，養人，在他長大后，告訴他他的世，再將當年的事，算在別人頭上，以此再去謀求別的什麼東西。”

謀求什麼呢？

“權，錢，無非這兩樣。”齊明遠接了他的話來，“但是靠一個林月泉，他能得到什麼樣的權？”

溫長玄點了點桌案：“這只是你的揣測而已。”

倒像是在提醒他們兩個，別太認真似的。

陸景明心里頭早不知扔了多白眼過去。

這可不是他的揣測，就是怕事實說給他聽，嚇傻了他而已。

“所以我才想托你幫我查一查的。”

“可這十幾二十年前的事，你我去查，卻要我從何下手呢？”

“你上次幫我看過蘇徽的舊檔，十幾年前，他應該剛剛新科登榜？”陸景明做了一派仔細回憶狀，“而那時候，大概是，淮王妃進王府的時候吧？”

淮王妃是在十八年前被指婚給淮王的，今上親自賜的婚，可至于為什麼明明可以有更好的選擇，卻選定了周家嫡做了淮王正妃，這就不得而知了。

他們年紀小，十八年前發生的事，他們自然無從得知。

齊明遠腦筋一轉：“我倒是可以讓月如回家去問問，當年王妃是怎麼得了與淮王殿下的賜婚的。而蘇徽新科登榜后，的確是沒有留在京中，外放到了徐州睢寧縣，是從七品縣令，一步步升上來的。”

蘇徽作為周家嫡子，高中登榜，本可以有更好的前途——如果那時候王妃已經得了圣旨賜婚，他要留在京中，憑他父親和他姐姐，易如反掌。

就算不在京城，也明明有更好的選擇。

可偏偏是徐州。

這一切，從一開始，或許就是一場謀。

陸景明心下一沉：“那就麻煩你了。”

溫長玄角了，到底沒有多說什麼。

齊明遠笑著說小事：“其實今天來找你，本來是有別的事，但你要拉著我來溫宅，若再避著他，單與你說，反倒不是君子做派。”

溫長玄眉心一，想是先前氣氛有些凝重過了頭，他調侃了兩句：“這意思，本來是打算避著我的？”

齊明遠倒敢應他的話，徑直就說是：“那可不就是要背著你說，才去找的他。”

于是眾人面稍霽，笑過一場，齊明遠才重提前話：“朝廷大概是要，點皇商了。”

皇商——

陸景明和溫長玄對視一眼，心思各異。

溫長玄略瞇了瞇眼：“你是想陸兄去爭一爭？”

“這事兒早晚你也要知道，但我本來是想著，你們家如今富貴無極，說白了，已然樹大招風，再做了皇商嘛，我想著伯父素日里的行事做派，大概也沒這份兒心。”

溫長玄挑眉：“不告訴我就不告訴我，解釋什麼，你說的對的，我爹估著是沒這個心的。”

他像是真的不在意，肩頭一聳，倒又去問齊明遠：“怎麼突然要點皇商？”

“出了這門，這話別往外說。國庫空虛，這兩年又接連鬧災，去歲西北地接著滇南之地鬧蟲災，朝廷都要撥銀子去賑災，還要減賦。”

“今年才出了年時，宮里頭福寧宮燒起一把大火，工部又要重修福寧宮，要從云貴等地運木材來京，水路轉陸路，偏偏又在運河上翻了船，不知虛耗多銀子進去。”

“上個月太后整壽，家仁孝，又在各地修建廟宇，供奉香火，為太后積德積福，又是一大筆銀子。”

“如此往復幾次，國庫虛耗太多，打從出年復朝，戶部就一個勁兒的哭窮了。”

國庫短了銀子，今上又是仁善之君，加賦是斷不可能的，那要來錢最快的法子……

陸景明呼吸一滯：“拿銀子捐皇商不？”

這豈不是荒唐？

然則沒想到，齊明遠真就點了頭：“五十萬兩白銀。”

他立時倒吸口氣。

五十萬兩，這樣大的手筆，放眼天下，也沒有幾家，能隨隨便便就拿出手來的。

這五十萬兩進了國庫去，雖做了皇商，可要把五十萬兩撈回本，且得些年頭，更別說如今是國庫空虛，來日朝廷要用什麼，什麼地方短了銀子的，怕不得還是要……

齊明遠大概看出他的疑慮：“也不是給了五十萬兩就能做的，還要有人來作保的，不然心不正的，豈不將來做了朝廷蛀蟲去？家如今雖心急，卻也沒到糊涂昏庸的地步。”

這個作保，就極耐人尋味了……

溫長玄細品了品：“你確定這是朝廷要點皇商？這真不是個圈套嗎？”

能拿得出五十萬兩，又能與朝中重臣，或是勛貴人家私甚篤，這不似商勾結嗎？

家一貫最忌諱的，就是以商政。

這法子，聽著不像是要充盈國庫，倒像是……要捉鬼的。

齊明遠了把眉心：“真是點皇商，要是朝廷設套，我來告訴子楚嗎？”

陸景明嚨一：“你想讓我也去試一試？”

“不是試一試，是你一定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