聞衍初聽“好人”這兩個字,險些沒回過神來。聞衍為天子，聽得最多的無非是前朝的朝臣們上折表衷心之時的辭藻瑰麗，歌功頌德,比他為三皇五帝,后宮嬪妃們小意描繪“明察秋毫”,卻還是第一回被人贊他是一位“好人”。

聞衍宿在了綴霞宮。

清早,聞衍掀了輕薄的紗幔,楊培已經帶著數位宮人進了房中,捧著銀盆安靜的站在一旁,等聞衍起,楊培立時上前伺候他穿,這是他駕輕就的,連一點聲音都沒發出,外、腰帶、玉佩皆穿戴好，旁邊的宮人立時奉上帕子,楊培遞過去,聞衍就著過，等潔面好，宮人們又捧著銀盆如魚褪去。

楊培低聲問了句：“膳房來了人問陛下在哪兒用膳呢。”

聞衍往旁邊看了眼,掀開的薄紗一角,里邊還有個起伏的影,看不清臉，只能見到藍的被褥上黑的長發披著,他上前兩步,微微掀了一點被角，把鐘萃在外邊的手放進去，放下紗幔,低聲說了句：“走吧。”

意思是不在綴霞宮用早食了。

楊培跟在后邊，忍不住往后邊看了看，床上到現在連一丁點靜都沒有。楊培心里不知繞了多念頭，他跟在陛下邊二十幾載，打從陛下年就到了邊伺候，自是十分清楚陛下的子。

陛下重規矩禮儀，高太后出大家，規矩禮儀是出了名兒的，陛下又是太后嫡子，八歲就被立為皇太子，全天下的人都看著的，陛下肩上擔著這整個江山，自是無一日不敢忘了太傅們的教導，一舉一更是有無數的管事嬤嬤們盯著教授。

陛下的規矩禮儀自是無可挑剔，教條都儼然刻進了骨子里的，也最是厭惡沒有規矩的人，按規矩，宮妃是要起伺候天子穿用膳的，自來是如此，宮中的嬪妃們侍寢都是這樣的，從無例外，若是換了往日，這鐘小主到現在還未起，陛下定然是要發火的，今日卻連提都不曾提一下。

以楊培對陛下的了解，陛下自不是那等容易心之人，早年登基時不知流過多淚，也就這幾年稍顯仁慈了些，那些從前敢在陛下面前說三道四的宗室也就這幾年才得了陛下幾分好臉。要他說啊，倒也不是陛下對這鐘小主有多不同，楊培估著許是因為有讀書的緣故在，陛下教鐘小主讀書，再是君臣，也免不了有兩分“師徒”分，便是看在這兩分分上的。

但不管如何，便是當真因為這兩分分在，鐘小主在陛下心中也是不一樣起來。楊培落在后邊，還輕輕給掩上了房門。

顧全幾個候在門外恭送了天子起駕，見這回小主仍舊沒起，生怕惹了陛下生氣，跪伏在地上大氣不敢出，直到天子的擺從面前劃過，一路出了綴霞宮，他們才敢大聲氣。

蕓香特意進了房里，見鐘萃還睡著，出來跟他們說：“姑娘還睡著呢，像平日的時辰該還有一會呢，去提了水來去膳房提早食吧。”

顧全兩個是侍監，昨日夜里還幫著提過水呢，綴霞宮的水都經過他們的手，得很，二話不說便要去，只還有些擔憂：“咱主子還在睡，陛下那邊不會降罪下來吧？”

他們還記得上回陛下從綴霞宮離開時可是怒氣沖沖的。

天子喜怒無常，誰也不敢說知道他何時會發怒的，彩云幾個看了看，結結的：“應、應該不會吧。”

陛下先前都沒發火，也不用顧忌誰，若是當真生氣了，早前就該發火的。綴霞宮幾個擔憂著，又要趁著主子醒前趕準備東西。

鐘萃醒得比平時晚點，剛起，蕓香就端了盆進來，見醒了，把盆放下，扶了扶人，鐘萃順著坐起，聲音還帶著點慵懶：“陛下走了嗎？”

“陛下一大早就走了。”蕓香取了裳來，正要給穿上，見鐘萃作間扯開的中出了脖子上的幾個紅點，臉大變：“姑娘，你怎麼被咬了。”急匆匆要去拿藥膏，又四檢查紗幔。

綴霞宮四周林子，蚊蟻蟲卵多，他們住進來后在綴霞宮四周都灑了藥，邊角的藤曼野草都清理過，就怕宮里生了蟲子。沒想到嚴防死守，還是出了。

鐘萃張了張，一張臉都紅了，也不好細細跟蕓香解釋這是什麼，等蕓香找了藥膏，要給涂藥，鐘萃抓過藥，咬咬：“你去忙吧，我自己來就行。”

蕓香：“這怎麼行，姑娘你又看不到。”看鐘萃紅著一張臉，還笑了句：“我在姑娘邊都伺候幾年了，姑娘上奴婢何沒見過的。”

鐘萃瞪了瞪，眼里水盈盈的，拉了一把，在蕓香耳邊悄聲說了兩句，只見先前還敢調侃主子的丫頭在剛說完，一張臉比鐘萃還紅。

兩張紅臉四目相對，蕓香更害，轉就跑了。

鐘萃拿著藥膏，褪下中，點著藥膏在上涂了起來，跟上輩子不同，上輩子鐘萃侍寢那三兩回都是深夜，陛下是趁夜而來，鐘萃只約看見他的廓，又不曾與陛下接過，只遠遠見過陛下威嚴深重，連后宮的嬪妃們對陛下也十分恭敬，便鐘萃又驚又怕，侍寢時生怕惹了人不悅，便是一直忍克制，連聲都不敢出的。

那三兩次在鐘萃的記憶中算不上好，甚至有些抵緒的，但昨夜給的經歷卻讓鐘萃抵的緒沒了，了藥，穿好裳，這才了蕓香進來。

蕓香低著頭不敢看，手上提著彩云兩個剛從膳房里提來的食盒。陛下昨夜留宿在綴霞宮的事一大早就傳遍了，膳房那邊今日給綴霞宮準備的早食比之前更盛了兩分。上回陛下留宿后膳房也送了一餐盛的早食來。

等鐘萃用完早食，蕓香這才說起陛下走的事：“也不知道陛下會不會怪罪下來，上回瞧著像是發怒了。”

鐘萃跟陛下接過不短的時候，時常見他發火，都是當場便發了，便是之前的賢妃、良妃，也都是當場便一言定下，安蕓香：“你跟他們也說說，陛下應該是不會降罪的。”鐘萃心里其實還是有些擔憂的，怕陛下記在心里，同過后算賬，認真說：“那下回你還是我起來吧。”

蕓香重重點頭：“姑娘放心。”

鐘萃子還有些不適，用過早食便回榻上睡了個回籠覺，下晌便待在宮里看看書寫寫字。

陛下給的那兩張大字是高太后從前留下的墨寶，鐘萃現在知道了更是小心，對著練練字都生怕把那兩張大字給損壞了，練完字便輕手輕腳的放進匣子里裝好，輕易不人。太后的字跡，若是被磕著著了，怕被上邊怪罪。

過了兩日，鐘萃子恢復了，了蕓香給裝了大字和書籍，晌午過后提著去了前殿。

楊培親自來迎了人，笑盈盈的引著進了殿：“陛下已經等著了，小主請。”

鐘萃朝他頷首：“多謝楊公公。”

“這是奴才該做的。”楊培替打了簾，鐘萃進了殿，聞衍已經在椅上坐下了，他靠著椅，整個人放松下來，顯得閑逸，正閉著眼養神，鐘萃上前微微福禮：“嬪妾見過陛下。”

“坐。”聞衍不曾抬眼，只抬手指了指一旁。

鐘萃忙坐下，把匣子里的筆墨、書等拿出來在矮桌上擺上，輕輕研起了墨來。墨打上水，不輕不重的推開，慢慢的墨香散開，帶著墨獨有的濃郁墨香，聞衍睜開眼，不帶毫緒的看著人，鐘萃低著頭認真研磨，直到上方傳來一聲：“慢了。方才應該勻速，稍快一點才整齊。”

鐘萃慌忙抬眼，撞進了他眼中，復又忙低下：“陛下醒了。”

聞衍抿了抿：“朕不曾睡著。”

鐘萃便沒話了，心里驀然有些慌，不知該如何跟陛下相，之前跟陛下單獨在一起的時候，還能想一想法子討好陛下，再請教陛下學問，對學問，鐘萃把自己帶來的啟蒙書往前推了推：“嬪妾早前又學了點，還請陛下指正一二。”

聞衍只在書上看了眼，卻沒有如同往常一般撿了書與說起書中知識，修長的手指在書上點了點，沉著聲：“朕問你，若你得一權柄，可會擇那平庸至極之人為，使他步步高升。”

鐘萃還以為陛下在考校的功課，細細想了想搖頭：“千字文上說綺回漢惠，說武丁，俊義勿，多士實寧，商君夢有得賢相，便是說只有賢才勤謹慎，天下百姓們才會太平，自是不能擇選平庸之輩。”

聞衍卻問：“你的見解呢。”

鐘萃被問住，想了好一會，見他直直看著，非要說個一二出來，當真好生思慮了一番，大著膽子說道：“嬪妾覺得平庸之輩若是用好了也不算埋沒。”

聞衍子往后靠了靠，面無表。

鐘萃繼續說：“有才之人極，世上大多平庸之人，嬪妾覺得只要把他們放到合適的位置上，不越界貪圖不能勝任之位，便也算是差一件了。”

聞衍這才出點笑意來，撿起書：“當真是這樣覺著？”

鐘萃點點頭。

“這可是你說的。”

鐘萃一頭霧水，還沒弄懂陛下這句話是什麼意思，聞衍已經翻開書講了起來，鐘萃連忙收斂心神，不敢再想。

一個時辰后，聞衍放下書：“今日便到這里。”

鐘萃便聽懂了他話中意思，是要告退了，鐘萃把筆墨書籍都收進了匣子里，卻沒有如同往常一般乖順的退去，咬咬，細聲細氣的說道：“嬪妾想答謝陛下教學之恩，想親手做兩道菜，還請陛下賞臉。”

嬪妃哪里有會親自做菜的，不過是一個借口由頭，聞衍一下便聽明白了鐘萃的話，頓時眼中目不悅，宮妃們說這話向來是求恩寵，他不知聽過多此類話，但聞衍偏偏又極為厭煩此等邀寵固寵行為，何時該去何宮應是天子決定。

聞衍自學帝王之道，其中便是不能宮妃所左右，以免們多得了兩回寵，仗著這份恩寵肆意妄為，作為帝王，需要雨均沾，如此才合乎為一個合格的帝王。

他目在鐘萃上看過，見說完又極為小心的看他，眼中的通膽怯看得分明，眼中的不悅到底消散兩分，想著這鐘氏到底進宮時日尚短，便是那初出茅廬一般，不如淑妃等人一般知道他的喜惡，與計較倒顯得他心狹窄一般。

他沉著聲：“下不為例。”

罷，看在宮尚短的份上，雖宮時的種種他有幾分不滿，但到底是自己應承了召進宮的，多照看一分，便只應這一回。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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