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子久久不出聲,鐘萃心里有些忐忑，眼眸朝上瞥了瞥，與天子幽深的眼眸對上，似要把卷進去一般,鐘萃頓時移開目。

聞衍見狀,角又勾起一縷譏笑。不會聽,倒是會說，他還當如今膽子大起來了，不止能說出嫡庶無區別這等大逆不道的話來,還可以一句話帶出幾層意思，他還當已經無師自通起來了,沒料還是這點跟宮時沒差別的膽子。倒是會逞一逞一時之能。

江陵侯府如今為嬪主子和皇長子的外家，與上一道請來的折子時不同,彼時鐘萃位份低,不過是末等的才人人,江陵侯掛一個五品閑職也無關要，旁人也不會在意,但如今不同，嬪主子的娘家,皇長子的外家,若江陵侯還是一個五品閑職，旁人看過來,鐘氏母子的面上也無。

聞衍推行科舉，對此等只能蒙祖蔭朝的世家子弟格外不喜，早早便開始著手排這等世家子弟,如今有科舉子弟朝,已穩當在朝中占據了位置,只需再推行幾年，這等腐朽風氣便不會再存在，因此，按聞衍本人來說，他并不愿在此上破格。

只考慮到他們母子，他在前殿再三思量過，這才帶了折子來。他一番好心挑選，便是選了給江陵侯升遷，他便也再為他們破格一回，最多再教導一回此事可一不可再二，天子行事自有章法氣度，若是回回都為他們破例，長此以往朝政不穩。

他便也不與這鐘氏繼續繞彎子了，是聽不懂，倒是會說，最后倒是他一堵，給他堵心，反倒楚楚無辜。

聞衍緩緩開口：“上邊寫的你可看清了？”

吏部給江陵侯遞來的折子中這回倒不提江陵侯過往當差的功績了，只是著重強調了江陵侯如今只掛了個五品閑差，又為皇長子的外家，到底在份上不匹配，后宮皇子們的母族，代表的是皇子臉面，若母族當差的在朝中位如此低位，也皇子面無，何況這是陛下皇長子的母族，更應該給幾分臉面。

朝中往前以外戚份謀求職的不勝枚舉，先帝時最有名的便是先帝抬了蘇家，讓蘇家不過從一介小之家一躍了勛貴大族，先帝對蘇貴妃屋及烏，對蘇家也十分大方，其仗著外戚份被抬的，也不過是抬上一階二階作罷。

宮中鐘嬪不到兩載封嬪位，又誕下如今的皇長子，足見天子的護，若是能如同先帝時候那般第二個蘇貴妃，那鐘家便能跟蘇家一般，一躍了最炙手可熱的家族。

自古用兒宮博取富貴的絡繹不絕，到如今心了心照不宣，只要宮中有兒寵，娘家便能跟著水漲船高，從此榮華富貴。如此仗著外戚份朝的員不在數，便如前朝的蘇家，貴妃生父蘇大人不過是一個小，憑借著貴妃在宮中寵，不時在天子耳邊吹耳邊風，不過數年便由一屆小升遷至當朝一品大員，為員首位。

若那蘇貴妃生父有大才便罷，偏生此人沒有半分能力，能做到一品大臣也不過是全靠著宮中的帶關系上位的，而此等人坐上高位，朝堂又豈有不的道理。聞衍登基后，耗費數年才將這一群將朝中攪得烏煙瘴氣的臣肅清，只留下掛著閑職的，職不高的世家子弟留下。

便是他破格一回，給那江陵侯也不過是掛一個四品閑職，絕不會他有機會到朝上來的。

鐘萃輕輕點點頭：“臣妾看清了。”

折子上不時便提到了，還夸了不，贊德才兼備，盛贊之后又提及到江陵侯鐘正江上，夸他會養育子。鐘萃板著小臉，一字一句的說了句：“侯爺才沒養呢。”

還未進宮時，侯爺從不管宅之事，若不是逢年過節能見上們這些庶子，怕是連他們的模樣都記不得了的。

聞衍出言提醒：“如今你為嬪位，又是皇長子生母，若是提出來，朕也并非不能破例，只這一回，若你要給他升遷，朕便破這一回，再給他按個閑職，但若你不給他升遷，這回作罷后，往后朕也不會應承給他升遷，便是你再如何高位都不行了，你可明白？”

聞衍話中意味深長，提前先把事一五一十同講個明白，也為了怕日后后悔，只天子一言九鼎，到那時便不會再有破格一事了。

中宮之位，可堪與帝王比肩，是嫡妻，自是應當給予尊敬的，這鐘氏既是天子選中的中宮人選，聞衍便不再拿只當個普通嬪妃對待了，綴霞宮的一應也上心了幾分，若是遇上這等事，也會仔細與講個分明。

若鐘萃還是普通嬪妃，他自是不會對的一應上心，帝王恩寵不過便是吩咐人伺候上心，多賞賜下來，司務給添置些擺件皿，更不會這樣把前因后果解釋一番的。早在通政司那邊把折子呈上來便他下了，連空都不必再過來一趟的。

鐘萃對江陵侯府著實沒有太多分，便是現在從陛下里聽到往后江陵侯再也無法升遷也沒有猶豫。上輩子還一心記掛著在侯府的生母秦姨娘母，念著骨親，這輩子鐘萃卻是不會再掛念了，王張兩位嬤嬤出了侯府，蕓香又跟在邊，連最后一顧慮都沒有。

鐘萃聽得認真，老老實實的搖頭：“臣妾聽明白了，只朝中大事臣妾不懂。”鐘萃不掛念侯府，也不恨他們，“若是他們朝為，做出了功績，陛下認為該提拔一二，自該給他們擢升，若是他們德不配位，陛下認為不該提拔，自是他們維持原位，臣妾并無異議的。”

聞衍仔細看過，見鐘萃神做不得假，那雙水盈盈的眼中清澈見底，眼眸十分認真，心里一松。

他不由得想起了宮中的其嬪妃來。宮中的嬪妃若是得知娘家有這樣擢升機會，且由天子親口承諾，不知該有多高興的。外戚和宮妃，向來是如同藤曼一般纏繞而生，宮外母族勢大，在宮中自然有法子如魚得水，若宮妃得寵，在外的母族又可憑借這份恩寵謀求富貴，相互哺育回饋。

便是曾經那淑、賢兩個，都曾在他耳邊婉轉的說過幾句娘家的好，們話說得漂亮，都是三言兩語的講幾句家中的兄弟姐妹，順便提一提在朝為的生父，也不明白的說認為辛苦了，只提上一大人們做了哪些好事等。

鐘萃卻是連一回都不曾提過江陵侯府，唯一一回還是給江陵侯府的三爺送佛經。

前歲里江陵侯府長房嫡子庶子都考中秀才，在世家里也見。兩位太傅也曾在聞衍面前提過幾句鐘家庶子的事，夸他學問好，只最后他的績卻要低過嫡子。

聞衍想著這鐘氏的啟蒙是鐘家這位庶子教導的，還特意給人抄過佛經，想來從前關系不錯，聞衍心中不愿江陵侯這等能力不足的人坐上高位，卻對腹有詩華，有學問的人向來多添了幾分寬容。

聞衍眼眸了，若過上幾年，鐘家這位庶子當真過了科舉朝，看在鐘氏的面上，他便給一分恩典卻也是無妨的。

他輕輕頷首：“那便好。”

秋嬤嬤走到殿外，朝守在門口的楊培小聲問：“陛下可還在里邊？”

楊培輕輕朝里看了眼，點點頭。

楊培不知秋嬤嬤的意思，正想問，里邊夏嬤嬤抱著皇長子出來了，秋嬤嬤把娘都安置在了偏殿了，就等著抱了皇長子去。

楊培滿臉疑，便是殿中聞衍也不解，還帶著幾分不悅來：“明藹不是正睡下麼，緣何把人給醒了。”他的皇長子金尊玉貴，哪能連安歇時被宮人給醒的，簡直是豈有此理。

鐘萃時常見到，早已便習以為常，忙跟他解釋：“非是嬤嬤們非要醒了他，明藹已經睡了快一個多時辰了，該喝了，他每日除了喝，醒時的時間也不多，只到底只喝了，到時辰了定是要醒了給喂一喂的，嬤嬤們也是怕他給著了。”

如他們每日食五谷飯菜，但皇長子只喝點，是以一日便要多喂些次數。聞衍這才不提。

夏嬤嬤抱著人去偏殿里喂了回來，給聞衍兩個福了福禮：“陛下，娘娘，皇子剛喝了，奴婢已經抱了會了，卻是不見睡了。”

往常也有這種形，喝后會醒一會，等鐘萃陪著他頑一頑，很快便又睡下了。鐘萃朝手：“嬤嬤給我吧，本宮陪他玩會。”

夏嬤嬤把人送過去，見鐘萃抱著有模有樣的哄著，忙問：“娘娘，可要奴婢取了那撥浪鼓來。”

“取吧。”鐘萃想了想，夏嬤嬤把花最濃的那個取來。

夏嬤嬤進了殿，很快便把撥浪鼓取來，正要輕輕搖一搖，聞衍朝出大掌：“朕來試試。”

夏嬤嬤略微猶豫，卻還是恭敬的放了上去，退到鐘萃后。撥浪鼓輕輕敲響，鐘萃懷中的皇子原本朝方向一瞥，又很快的盯著母妃的臉，又像是在確認一般，看了好一會，角還出個笑來，在襁褓里的小手突然握了握。

鐘萃滿是高興：“呀，他都會握手了。”

聞衍傾湊了過去：“朕看看。”

明藹原本是在看母妃的臉，聞衍湊過來，烏發掉落在面前，他還小，如今也已經開始認人了，平時除了鐘萃，經常照顧他的秋夏兩位嬤嬤和嬤嬤們，他也不時會朝們看，他看了會聞衍，手心輕輕握了握，正把聞衍垂下的一縷發握在了手里，他現在還使不上力，但放開的時候手側了側，把聞衍一縷頭發給在了手下，他頓時痛呼一聲。

鐘萃忙抬頭：“陛下？”

聞衍把頭發出來，沉著臉看著他的大皇子，他臉沉，被母妃抱在懷中的皇長子眼眸水潤，滿眼天真無辜，與父皇對視了會，竟然慢慢閉上眼，又睡下了。徒留天子臉暗暗，十分難看卻又奈何不得。

堂堂天子，還是頭一回被人扯了頭發的秀發來，若是換做宮人嬪妃們，早便戰戰兢兢的求天子寬恕了，偏生扯他頭發的還是他的皇長子，天子不悅卻又拿他毫無辦法，便是講理，遇上連話都無法說的兒子，又哪里講得清楚的。只能眼睜睜看他模樣無辜的扯完天子秀發，便不管不顧的拋開了。

鐘萃抿了抿，垂下眉眼，忙說道：“他還小了些，如今還不懂，陛下莫要與他計較。”

聞衍自然不能同小孩計較，堂堂天子，傳出去跟孩子計較，他什麼了？豈會如此心狹隘，何況這還是他盼了許久的皇長子。

明藹睡下，鐘萃便把人給了夏嬤嬤，聞衍見狀，取了折子起，淡淡吩咐：“前朝事忙，朕先走了。”

鐘萃送他至殿外，恭敬的送了天子離去：“臣妾恭送陛下。”

聞衍負著手，帶著楊培出了綴霞宮，心中對這鐘氏如今的規矩禮儀倒是滿意幾分，但心里卻又有些說不上的滋味來，他沉了聲，驀然問了句：“你覺得鐘嬪如今如何了？”

楊培不料被問到，面上有些為難，但天子問話豈有不答之理，楊培在心里仔細斟酌，生怕自己用詞不當惹了天子大怒，著頭皮回道：“回陛下，鐘嬪娘娘子安靜，瞧著行舉止規矩禮儀，想來定是同杜嬤嬤好生學過。”

后妃為人如何哪有他一個奴才能評斷的，不能評斷便只能夸，還得不著痕跡的夸上幾句，從其他的地方著手夸才能不招了眼，鐘嬪娘娘不出宮，每日多是待在綴霞宮里，的事鮮傳到外邊來的，便是綴霞宮里伺候的宮人也，楊培便是知曉一二也不能說，只能放在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