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醫最近在太醫院聽了不閑話,劉醫雖不管太醫院，但為專為天子看診的醫，劉醫在太醫院的地位與旁人不同,況且劉家世代行醫,劉醫醫高明，太醫院的太醫對他莫不是高高在上的捧著。

劉醫自持份,平日與太醫院眾太醫們也鮮往來，劉醫為專為天子跟前看診的醫,從來都是太醫們敬仰,甚至連后宮娘娘們對他也客客氣氣的,這也更讓劉醫生出了幾分傲氣。

劉醫在宮中為天子看診多年,卻是頭一回遇上不相信他醫的嬪妃。醫者都有各自的門路,互不打攪,只有當醫不行時才能另請他人，一向是這個規定，尤其是到了他們這等地位,對自己的醫更是看得格外重了。

當著他的面，那德妃不止對他的診斷不信重,更是應承了讓其他醫來一同會診,雖為高太后看診的李醫得出的結論與他一般無二，但到底劉醫心里生了疙瘩。

但德妃是寵妃,是宮中娘娘，劉醫心里再是不滿也只能忍下來。這便也罷了，但之后劉醫在太醫院當值時,便不時聽到太醫院有人嘀咕,質疑起了他的醫來。

劉醫行醫幾十載,哪里忍得下這口氣,偏生他只有在太醫院里呵斥幾句，卻做不得其他的，上行下效，德妃質疑他的醫，便是他的醫再高明，也難免落人口舌，好在天子對他的醫十分信重，之后天子醒來后，也只召了他前去復診，陛下過問了病后便讓他退下了，這劉醫心里又平復下來。

德妃質疑他的醫也無用，只要陛下還信重，那旁的人也只有敬重的份。

是以，接到傳話，劉醫很快就提著匣子趕了來，剛進了殿中，就聽得這一番話，劉醫心里一個咯噔。

陛下現在也懷疑他醫不了不？

劉醫心里又是惶恐又是忐忑，還帶著幾分被質疑的荒唐，想他行醫幾十載，何曾有過這般被人再三追著詢問的，陛下的子是天大的事，劉醫哪里敢扯謊？他都已經再三看過了，也如實代過了，在劉醫心里，當今天子最是英明，但陛下如今怎的也聽信了那德妃的話了？

換做其他人，劉醫只怕早就甩袖走人了，既然不信那便另請了高明的，劉醫心里滿是無奈，但天子有令，哪有敢不從的，劉醫只得服從上前，仔細替當今看診起來。

這一回連劉醫都不敢大意了，如說平日里使用七分功夫，那這會劉醫心里堵著一口氣，是拿出了十分功夫來，德妃質疑，如今連天子都這般反應，讓劉醫都忍不住懷疑起來，莫非當真有那等被了的病癥不曾被發覺的？劉醫屏住呼吸，全神貫注在脈案之上。

殿中伺候的宮人們連大氣都不敢出的。

殿中只有些微的滴答聲，隨著裊裊青煙上升，過了片刻，劉醫才收了手。他眉心蹙：“陛下子無礙，只是近日繁忙，許是有些勞累了，多歇息便足夠了。”

劉醫敢以他畢生的醫斷定，當今的子好好的，并沒有未曾被發覺的病癥。

當日劉醫心中有一傲氣，當著鐘萃的面主提出說讓其他醫來一同會診，鐘萃直接應承下來，反倒讓他落了個尷尬的境地，在太醫院還人質疑起來，那會劉醫是覺得被深深辱了，憑著意氣就開了口，但現在他卻不敢再這般提議了，老老實實的勸著：“陛下，老臣行醫幾十載，托陛下看重，這才得以為陛下看診，絕不敢有毫瞞的，陛下的脈息有力強壯，只要陛下勿要過于勞，自是順順遂遂。”

換言之，當今的猜想都是錯的。

聞衍聽出了劉醫的意思，面上有兩分尷尬，扯了扯角：“朕，當真是無事？”

劉醫加重了聲音：“老臣敢以家命作保，陛下的子絕無病癥。”

劉醫都說得這樣嚴重了，聞衍哪里還敢迫他的，他輕輕頷首，清了清嗓：“劉醫為朕看診多年，朕對劉醫自是信重的，楊培，送劉醫回去，賞。”

聞衍心里有些懊惱，怪他因為德妃日日送藥湯糕點來，又不時聽到擔憂的話，說得多了，做得多了，讓他也信了幾分，這才命人把醫給召了來。

楊培上前，笑瞇瞇的開口：“劉醫，奴才送你回去。”

“不敢不敢。”劉醫擺擺手，朝天子行禮告退，楊培還是把人送出了門，一路出了殿里，楊培還沒開口，劉醫四看了看，倒是先開了口：“楊公公，陛下當真無事，公公伺候在前，不若多勸一勸，若是所思過多，反倒是對子無益，生出癥結來的。”

后宅當中，這等所思過多生出的病癥又心病，都說心病還需心藥醫，只靠外是當真治不了的。

劉醫生怕再過些日子又被召來診上幾回，好好的人，沒病倒是生出病來了的。德妃娘娘為后宮婦人，劉醫在宮中，后宮私多，娘娘們思慮多實屬正常，哪能陛下跟著多想的。

楊培笑笑，順著說道：“奴才自是會勸一勸的。不過陛下龍關乎國本，便是多看診幾回那也是為人臣子的本分，都是為了陛下，為了大越著想。”

至于勸得如何，勸了管不管用就不知道了，陛下心里自有主意，哪里需要下邊奴才們言的，此乃他們當奴才的本分，楊培說話客氣，但后邊的話含著一不同，也是在告誡劉醫要守本分。

為給天子看診的醫，為天子看診便是他的本分，豈有抱怨的道理，莫說偶爾才召一回來看診，便是日日命他來為天子看診，那也是醫的本分，只有確保天子龍安然無恙，才是皆大歡喜。

在楊培看來，德妃娘娘是心思重了些，也過于張了些，但德妃娘娘一心是為了陛下的子擔憂，這才折騰了幾回醫們，但只要陛下子當真無礙，便是多折騰幾回也是值得的。

劉醫聽出了楊培楊總管話里的告誡，心里的不虞瞬間冷卻下來，他額間都冒出了細細的汗滯。

劉醫當了多年的天子醫，也被養出了一傲氣來，人人都敬他天子醫這個份，對他多有客氣，劉醫不自覺也多了幾分高高在上，在太醫院里尤甚，派頭十足，但現在楊培的話一下把他那些高高在上給打了下來。

他有如今的份那是陛下給的，旁人敬他，抬著他，也是看在他專為陛下看診的份上，若是換做普通的太醫，不說后宮娘娘們大小事要隨喊隨到，還要謹言慎行，生怕卷了后宮的私中去的。他若不是專為陛下看診的醫，怕是什麼都不是，哪里還敢多跑了幾回，就對貴人主子們心生不滿的。

還有這楊總管口口聲聲的為了陛下，為了大越，這一頂高帽下來，劉醫連背脊都冒出了冷汗來，白著一張臉，勉強笑著，朝楊培抬手：“多謝楊公公指點。”

楊培似毫無察覺一般，仍舊是笑瞇瞇的：“奴才不過隨口說上兩句，萬萬不敢當。”他接了后宮人遞來的紅封，塞到劉醫手上：“劉醫醫高明，為陛下盡心竭力，陛下也是看著的，這賞可是劉醫你該得的。”

換做往日，劉醫還能客氣一二，但現在心神巨震，實在沒有那個心思寒暄，只得連著“欸”了幾聲，收下賞賜回太醫院了。

楊培站了會，等劉醫走遠，這才返回了前殿里，對著德妃命人送來的藥湯，楊培也犯難了：“陛下，既然劉醫都這般說了，可要奴才再去同德妃娘娘說一說。”

上回是派的徒弟楊喜去，這回楊培都打算好了，他親自往綴霞宮走一回，定要把醫看診的結果一五一十的同德妃娘娘說清楚。

聞衍目也落在那湯上，沉思了好一會，到底擺擺手：“罷了，德妃子倔，若是認定的事，你去說了也是無用的，隨去吧。”

德妃不是說了麼，這些藥材太醫院那邊已經說過了，平日里滋補也是使得的，就當是給他補子了。這添了藥材的湯水糕點，確實味道不好，左右他就如同現在這樣用上兩口也就行了。

“是。”楊培便不再說。

聞衍手指在案上點了點，沉聲開口：“這幾日可有大臣遞了折子來的？宗親可有信？”

楊培一聽就知道陛下問的是什麼事，面上一凝，到底搖搖頭，如實回道：“只順王府回了信。”

聞衍召見過數位大臣和宗親，為的便是給大皇子明靄挑選伴讀一事，天子定下了四位伴讀，大臣家中兩位，從宗室里又挑了兩位，當今與宗室不親近，但想著皇長子往后的份，到底把宗親納了進來，但如今明確了信表示應承的，只有順王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