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夜濃稠下,黑邁赫駛華景都的地下停車場，車窗外的倏忽劃過的燈暗了又亮。

姚舒不安地坐在副駕駛，懷裏抱著一杯茶和一個購袋。

車安靜,誰也沒有說話。

汽車在車位停穩後,裴硯承一言不發地解開安全帶，開門，下車。

姚舒隨其後下了車,但因為手裏東西太多，關車門的時候購袋還沒拿住,掉在了地上。

手忙腳地撿起來後，前麵的男人已經走出了好幾米遠,隻留給一個背影。姚舒拎著袋子小跑著追上去，腳步聲在空的地下停車場裏尤為清晰。

有車駛地下車庫，經過裴硯承邊時，帶起一陣短暫而又細微的風。

涼風撲在臉上，讓他逐漸冷靜下來。

裴硯承腳步稍頓,不由放緩了腳步。

跑了幾步後,姚舒終於追上,跟在他後亦步亦趨地走。

從坐上電梯到開門進屋，一路上兩人始終保持著沉默。

進門後,裴硯承神疲倦地在沙發坐下,扯掉領帶隨手扔在一旁，閉眼了眉骨。

一想到剛才姚舒和那個男生在一起的畫麵，他的腔就漲得發疼,像堵了什麽幹的東西上不來也下不去，連帶著額頭也跟著突突地疼。

那是他小心翼翼藏起來的，本該隻有他知道的小痣。

餘瞥見孩兒一直沉默著站在一旁,言又止。

他略略抬眼，看了一眼。

“想好怎麽編了麽。”

姚舒一怔，手指漸漸握：“我沒想編……”

裴硯承往後靠了靠，目落在的臉上，似在等待的下文。

姚舒醞釀了一下措辭，如實說道：“這周學校沒有晚自習，我下課後給我朋友的外甥做家教去了。”

沙發那端，裴硯承停頓了一下，隨後問：“是我平時給你的生活費不夠用麽？”

姚舒搖了搖頭。

裴硯承給的那張卡是他的副卡，沒有限額。

“叔叔，我向您保證我絕對沒有耽誤功課。”提起手中的購袋，“我隻是想用自己賺的錢——”

話還沒說完，裴硯承就打斷了。

剩下的那半句“給你一個驚喜”被生生咽回了嚨裏。

“不管你想什麽，怎麽想，你要知道，你現在最重要的就是高考。”

裴硯承瞥過手裏的商場購袋和那杯茶，緩緩說，“而不是跟著你那些所謂的朋友虛度。”

猶如一盆涼水從頭澆下，姚舒滿腔的驚喜被澆滅得一幹二淨。

抬起購袋的手漸漸放下。

嗓子像被灌進了濃酸，什麽話也說不出來，得難。

裴硯承的聲音不高不低，略往下，帶著冷意：“以後跟那個人來往。”

“是我擅自去做家教讓叔叔生氣了，但這件事和我的朋友無關，叔叔無權幹涉我朋友的權利。”

裴硯承從沙發起，站定在麵前，低頭看著單薄伶仃的肩膀。

“聽話。”

“叔叔有道理的話我聽，蠻不講理的話我不聽。”

“我蠻不講理？”

姚舒不吭聲。

裴硯承淺淺呼了一口氣，沉聲：“我不喜歡看到你跟他來往，聽話，別氣我。”

皺著眉：“我不是小孩子了，我什麽朋友是我的自由。”

“他是個不學無的劣等生。”裴硯承說，“這樣的朋友能帶給你什麽？”

那句“劣等生”輕飄飄從他口中說出來，卻像巨石一般重重砸在姚舒的頭頂。

抬頭愕然地看著他，指尖都在微微發抖。

現場的氣氛似乎降到了冰點。

緩了許久，姚舒才一字一句說道：“我本來一直以為，叔叔是一個明理的人，沒想到叔叔原來那麽迂腐。”

“可能他們績單上的分數確實沒有那麽鮮，但是他們上也有許多閃點，他們熱心、善良、真誠。就像沈澤添，他在每季的高校籃球賽上都作為主力為學校爭得榮譽，為什麽這些叔叔就是看不到呢。”

裴硯承說：“他們怎麽樣我沒有興趣知道，我看到的隻有你跟著他們變得越來越不聽話。”

“看看你自己的樣子，現在乖麽。”

姚舒微微扯角，覺得眼眶酸的不行。

心裏好難過好難過。

眼睛熱熱的，有什麽東西拚命想往外湧出來。

在這之前，姚舒從未想過自己的淚腺這麽發達，會因為裴叔叔的三言兩語而難過得掉眼淚。

怕被裴硯承看出來，匆忙低下頭，藏起自己逐漸濡的眼睛。

“既然如此，我們也沒什麽好說的了。”

“糯糯。”

裴硯承往前走了一步，出手臂想要攬住的肩膀。

姚舒在他手的那一瞬轉過，避開了他的。

怕再待下去，強忍住的眼淚會如大水沒堤傾瀉而下，到最後止都止不住。

“叔叔，我回房間睡覺了。”

扔下一句話後姚舒匆忙就想離開這裏，手裏的茶也不小心掉在地上。無暇顧及，頭也不回地躲進了房間。

這場談話潦草收尾，客廳重新歸於平靜。

裴硯承心疲憊地扶了扶額頭。

沒走出幾步，腳下踢到了掉在地上的茶。

剛才他坐在車看到的一幕幕再次跳他的腦海，與此同時，本就不平靜的心裏那燥鬱愈發得明顯。

-

那晚之後，姚舒和裴硯承之間似乎陷了微妙的冷戰。

隻不過畢竟是住在一間屋子裏，每天抬頭不見低頭見。姚舒放學回家都會按照往常一樣一聲叔叔，然後再回房間寫作業。沒有晚自習的時候，兩人也會偶爾坐在一起吃頓飯。

飯桌上，裴硯承會隨口問一兩句學習上的事。

兩人一天的對話加起來都不會超過五句，於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僵持狀態。

早晨，大理石餐桌上擺放著富而又致的早餐。

裴硯承照例坐在飯廳準備用餐，心不在焉地翻看手邊的一本雜誌。

隨意翻了翻後，他看了一眼腕表，已經比姚舒平時起床的時間晚了十五分鍾。

家政阿姨端著一盤蒸餃走過來，放在桌上。

“裴先生，要不要我去姚舒小姐起床？”

“不用，讓多睡會兒吧。”

裴硯承的視線落在那盤蒸餃上，隨後說：“糯糯喜歡吃蒸餃，先拿去廚房熱著，等起床了再端出來。”

“還有的牛，溫好了再給喝。”

家政阿姨笑著應了聲，準備將蒸餃重新拿回廚房。

心想著裴先生雖然看著冷冰冰的，但實則細致，還是很疼那小姑娘的。

這時，房門響，姚舒終於從房間裏走出來。

已經收拾妥當，頭發束在腦後紮一個高馬尾，上背著書包。

兩人的視線對上，姚舒站在原地頓了頓。

“過來吃早飯。”

“我不吃了，今天我去學校吃，我朋友給我帶了茴香包和甜豆漿。”特意咬字清晰了“朋友”這兩個字。

裴硯承稍頓，緒頓時往下沉了幾分。

兩秒後，故作若無其事地喝了口咖啡，從嚨裏滾出一個淡淡的“嗯”。

“我出門了。”

隨著大門落下“哢噠”一聲，孩兒的影消失在他的視野裏。

家政阿姨躊躇許久，輕聲問：“裴先生…那這個蒸餃還要拿回廚房熱著嗎？”

裴硯承眉頭一擰，冷不丁放下咖啡杯。

從椅子上起，沉著臉往更室走。

“裴先生，您不吃了嗎？”

“沒胃口了。”

-

創銘集團總部。

偌大的會議室裏，一眾高管屏息靜氣垂頭不語，空氣中靜得連針掉落的聲音都能聽到。

坐於會議桌上首的裴硯承隨手翻了翻眼前的文件，接著手裏的鋼筆倏地擱在了桌麵上，發出不輕不重的聲響。

剛剛匯報完的張經理額頭瞬間滲出冷汗，甚至不敢手一下。

裴硯承突然輕飄飄地問：“張經理，你在創銘幹了多久了。”

“八年了……”

“在創銘八年，也算是公司的老人了。”裴硯承驟然提聲，“是不是平時工作太清閑，讓你提前在創銘開始進養老生活了？這份規劃案你帶腦子做了嗎？”

文件“啪”地一聲被摔在桌上，張經理不抖了一下。

“你告訴我，雲上灣的服務主題和服務特現在哪裏？市場競爭重點是什麽？不僅娛樂功能缺乏，創意陳舊，而且配套服務設施也不夠完善，張經理，你就是靠這麽一份百出的項目規劃書來我這兒糊弄事的？”

在場所有人都到裴總今天不同尋常的低氣。

誰都不敢吭聲，生怕一個不小心說錯話惹上一無名火。

直到會議散場，一眾高管這才敢稍稍鬆一口氣，提到嗓子眼的心回逐漸落下來。

臨近傍晚，陳珂正來到創銘總裁辦裴硯承一起去喝酒。

他在一側的沙發坐下，笑著說：“你這是什麽了？至於發這麽大的火，我剛過來的時候，看到外麵的幾個小書都在小聲議論你呢。”

裴硯承恍若未聞，眼睛依舊看著筆記本電腦，手指在鍵盤敲擊。

“是不是你家裏那小孩兒惹你生氣了？”

裴硯承手上的作稍頓。

陳珂正察覺到他細微的表變化，知道是被自己猜中了，無奈地笑道：“才多大？你跟置什麽氣，就一小孩兒。”

裴硯承不甚在意地哂了聲：“年紀是不大，脾氣倒是不小。”

“你總是能因為姚舒就輕而易舉地大肝火，我說你們是不是天生相克啊？”

“確實。”裴硯承說，“天生克我。”

“看出來了，都把你克得死死的了。”陳珂正說，“不過還能怎麽辦呢？要麽你就丟掉不養了？”

裴硯承冷冷地掃了他一眼。

“開個玩笑。”

陳珂正深深地歎了一口氣，兀自喟歎道，“養個孩子是真不容易啊，讓人頭疼。”

一想到姚舒那張執拗又賭氣的小臉，裴硯承就覺得太生疼。

自己掏心掏肺地疼寵養，到最後卻因為一個看著就欠揍的男同學跟他鬧脾氣。

他扶著額頭閉了閉眼：“確實頭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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