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道前,風聲狂吼。
瑤英凝著畢娑,一雙烏眸如鑲嵌在天山雪原間的湖泊,明淨清澈,倒映出畢娑神驚異的俊朗麵孔。
他心神震,沉默了半晌,道:“攝政王就在山上,我看到他留下的記號了,他現在已經被功法反噬,不能離人群太近。”
緣覺抖了一下。
正因為發現了蘇丹古留下的記號,知道他就在山上,他們才會懷疑人是蘇丹古殺的。
瑤英麵不改,道:“這裏是城的唯一一條大道,每天都有來往的商隊人馬,攝政王在山上不能證明他就是兇手。”
畢娑碧眸子凝視瑤英,角勾起一笑,“公主,假如我沒有猜錯,攝政王果真發狂殺人了呢?”
瑤英挽住韁繩,目在畢娑和緣覺臉上打了個轉,輕聲說:“誰都可以懷疑攝政王,你和緣覺是他最信任的人,不該想也不想就先懷疑他。”
緣覺呆了一呆,低下頭,雙拳得咯吱響,臉上一陣青一陣白一陣紅。
畢娑半天不吭聲,碧雙眸似蓄滿沉沉的天,泛著一冷之氣。
他掃一眼山下朝這邊張的謝青幾人,撥轉馬頭,繼續向山上行去。
“公主若真的信任攝政王,那就隨我來。”
緣覺抬起頭,驚訝地瞪大眼睛。
瑤英臉上毫無懼,跟了上去。
緣覺眉頭皺,看一眼瑤英,催馬跟上畢娑,小聲以梵語低語,畢娑回了一句話,他神遲疑,回頭看瑤英,畢娑發出一聲低喝,他歎口氣,扭開了臉。
三人迎著凜冽的朔風,在山道間艱難前行。
天地間一片茫茫,冰層積雪層層疊疊,在外的漆黑巖石嶙峋突兀。
山道回環曲折,漸漸看不到山下的景了,走在前麵的畢娑遽然轉,長刀出鞘,銀亮刀尖破開風雪,指向瑤英蒼白的臉。
“將軍!”
緣覺大喝一聲,出刀格擋。
畢娑一掌震開緣覺,刀尖穩穩地架在瑤英頸間。
緣覺的臉從詫異、驚惶轉向薄怒:“將軍,文昭公主是王的貴客,你傷害公主,怎麽向王代?”
畢娑冷聲問:“文昭公主會危及王庭,你還要保護嗎?”
緣覺握長刀刀柄,眼睛赤紅:“我對王發過誓,會保護好公主!不管將軍有什麽理由,我的誓言不會變!請將軍收刀!”
畢娑角輕揚,手腕微微向下了,刀尖挑開瑤英擋風的兜帽。
冰冷的刀尖探襟,在皮上,像一條蛇在衫底下爬,瑤英骨悚然,不打了個冷。
“將軍要殺了我?”
冷靜地問。
畢娑驅馬靠近,總是帶著笑意的碧眸殺機畢。
“公主細致微,事事留心,什麽都瞞不過你,攝政王被功法反噬之事是王庭機,隻有我、緣覺和幾個近衛知,他留下記號,肯定出了什麽事,所以我讓所有人在山下守著……公主既然猜出來了,還說了出來,那就別怪我手下不留。”
遲早會猜到蘇丹古的真實份。
畢娑目冷酷。
“為了攝政王的安全,我隻能這麽做。我會告訴你的親兵,你不慎摔下山崖去了。”
瑤英看著畢娑,一語不發,烏眸沉靜。
一旁的緣覺急得抓耳撓腮:“將軍,你不能這麽做!你也對王發過誓!你忘了你立下的誓言嗎?”
畢娑沒有理會他,抬起長刀,狠狠斬落,一瞬間,麵容出幾分猙獰。
瑤英一不。
寒風嗚嗚吹過,畢娑看著瑤英漆黑的明眸,和對視,就在長刀要斬向脖子的時候,忽地咬了咬牙,氣勢猛地一收,刀尖著的鬢角掠過,生生在半空中停了下來。
緣覺眼睛瞪得溜圓,手中長刀已經出鞘,正要上前阻止,見狀,鬆了口氣,收回佩刀。
畢娑收刀鞘,雙手還在發,抬眸,盯著瑤英,碧眸再無一殺氣。
“公主心細如發,我出刀時,公主一點都不驚訝。”
“公主明知我可能會殺你滅口,為什麽還要冒險來提醒我不要懷疑攝政王?”
瑤英回視他,平靜地道:“因為我怕攝政王出事,所以我來了。”
他們一副苦大仇深的模樣,顯然已經懷疑蘇丹古了,這種況下他們找到蘇丹古時很可能和他起衝突。
畢娑有些不敢相信,問:“就這麽簡單?”
“就這麽簡單。”瑤英頷首,輕聲道,頓了一下,又道,“而且我知道,將軍不會殺我。”
畢娑角揚起:“公主怎麽知道我不會下毒手?”
瑤英笑了笑:“將軍是佛子和攝政王最信任的同袍兄弟,是我的朋友。”
畢娑目在臉上停留了很久,扭開臉,向朦朧的飛雪。
“公主猜得不錯,一看到首,我就懷疑攝政王。”
他語氣裏流出一惆悵。
“從前,有個王庭近衛練的是和攝政王一樣的功法,後來他製不住功力,漸漸失去仁心,了個濫殺無辜、殘忍暴的大惡人,犯下很多惡事。所以,我和緣覺曾對一個人發過誓,假如攝政王也被功法反噬,發狂傷人,我們必須親手殺了他,阻止他魔。”
緣覺臉上掠過沉痛之。
畢娑回頭,看著瑤英:“公主猜那個我們發誓的人是誰?”
瑤英眸閃爍了幾下,心頭霎時雪亮:“那個人就是攝政王?”
畢娑點點頭,“不錯。”
瑤英心計飛轉,眼神突然變得銳利:“所以說,將軍不是來殺攝政王的?”
畢娑眼底寒一閃,雙眼瞇起。
緣覺神茫然,看一眼瑤英,再看一眼畢娑。
公主這話是什麽意思?
瑤英接著說下去:“攝政王既然讓將軍和緣覺立下這種誓言,可見他深知功法的危害,早就做好遭到反噬時殞命的準備……將軍怕攝政王真的被功法反噬,發現自己殺了商隊平民,躲到山上自我了斷?將軍是來阻止攝政王的!”
山間風聲怒吼,漫天飛雪。
阿史那畢娑渾一震,看著瑤英,碧眸裏騰起幾點亮,臉上閃過不可置信,驚詫,讚賞,和一淡淡的悵惘。
這位漢人公主反應真快,緣覺還在五裏霧中,居然已經猜出他的心思,一字不差地道出他心中所想。
他角揚了揚,帶了幾分氣:“實話告訴公主,就算我親眼看見攝政王發狂殺人,我也不會對他舉起刀。”
緣覺哆嗦了幾下,不讚同地道:“將軍,你對攝政王發過誓!”
畢娑瞥他一眼,輕哼:“我問你,真找到攝政王了,你下得了手嗎?”
緣覺一僵,雙拳握,吼道:“我對攝政王發過誓!我要遵守誓言!”
畢娑抬起長刀狠狠拍向他:“別吼了,我知道你忠誠,等見到攝政王你也這麽吼上幾句,再毫不猶豫地下殺手,以後我給你當兒子!”
緣覺不說話了。
瑤英舒了口氣,神緩和下來。
畢娑瞥一眼,出了一會兒神,神變得嚴肅鄭重,右手握拳,放在左前,前傾,朝行了個禮:“多謝公主。”
瑤英不解地看著他。
畢娑笑了笑,出雪白牙齒:“公主說得對,我不該看到那些首就懷疑攝政王。”
他辜負了攝政王給予他的信任。
從攝政王習武開始的那天,他就把攝政王當一個隨時可能發狂的惡人看待。但凡攝政王那邊有點風吹草,他就張忐忑,趕著去善後。
他從一開始就不相信攝政王。
緣覺和他一樣。
文昭公主和攝政王相識日淺,反而比他們這兩個近衛看得更明白。
畢娑自嘲一笑,心中百味雜陳。
可笑他錯了這麽多年,還以為自己是攝政王唯一的朋友。
攝政王每次麵對他和緣覺小心翼翼、畏懼驚恐的注視時,是不是很失?
畢娑長長地歎口氣,回過神,看著瑤英,道:“公主,這件事關係重大,不能讓外人聽見一點風聲,請您務必保守。”
瑤英正道:“將軍放心,佛子和攝政王救過我的命,我絕不會走風聲。”
不讓謝青跟上來,就是這個原因。
畢娑深深地看瑤英幾眼,心中浮起新的憂慮。
文昭公主是不是已經看出來了?
假如看出來了,他該怎麽辦?把公主幽起來嗎?
想到蘇丹古現在可能正在忍反噬之苦,畢娑焦慮不安,暫時下憂慮,吩咐緣覺:“你先送公主下山,我去找攝政王,等我的訊號。”
緣覺應是。
瑤英撥馬轉。
這時,他們頭頂的雲層中忽然傳來幾聲清戾,一隻型碩大的蒼鷹俯衝而下,翅膀掠過畢娑,狠狠地拍打他的肩膀,然後張開雙翅,朝著白雪覆蓋的山巒飛去。
畢娑神一變:“攝政王出事了!”
瑤英立刻朝緣覺道:“我可以自己下山,你不必管我,跟著蒼鷹去找攝政王罷。”
緣覺朝畢娑看去,畢娑眉頭擰,看一眼山下,他們已經快到半山腰了,瑤英一個人下山,他不放心。
“公主跟上我們。”他果斷地道,“見到攝政王的時候,還得請公主幫個忙。”
說完,朝瑤英拱手。
“山道險阻,公主務必要跟著我。”
瑤英答應一聲,裹氅,跟上畢娑。
三人騎馬跟在蒼鷹後麵,爬過陡峭的坡道,地勢越來越高,風雪彌漫,難以騎行,他們隻得下馬步行。
畢娑心急如焚,時不時抬頭看一眼天空中翱翔的蒼鷹,大踏步往前疾奔。走出很長一段路後,他忽然想起瑤英,回頭張。
不遠,瑤英裹氅的影在崎嶇的山道間行走,跌跌撞撞,腳步蹣跚,看上去隨時會被山風吹跑,可一聲不吭,一直地跟在他和緣覺後。
今天早上,王庭親兵聚在火爐前喝湯吃餅,提起文昭公主,都說看起來弱,卻很能吃苦,不氣,去高昌的路上和他們一樣風餐宿,一句抱怨的話都沒說過。
畢娑看了一會兒,收回視線。
緣覺忽然拔高嗓子了一聲,指著一塊被新雪覆蓋的凹凸不平的石堆:“將軍,你看!”
畢娑順著他手指的方向看去,走上前,撿起一支箭矢,眉頭擰起,展目四,撥開周圍最上麵薄薄的一層雪。
雪堆底下出更多散落的箭矢。
畢娑眉頭皺得愈,縱掠過石堆,影飄下山坡,來到斷崖前。
一地淩痕跡,到都是馬蹄印跡。
“這是鐵箭!有人在這裏圍攻過什麽人……山下那支商隊說不定就是這些人殺的!”緣覺冷汗涔涔。
畢娑臉沉凝。
攝政王賞罰分明,得罪了太多王公貴族,暗殺他的人不,攝政王武功高強,可以,可這次偏偏撞上攝政王製不住功法……
他拋開鐵箭,加快腳步跟上低飛的蒼鷹。
瑤英跟在他後,爬上一陡峭狹窄的山道,狂風吹卷,不敢低頭看腳下的山澗河穀,視線始終跟著畢娑,隻有這樣才能跟著他。
蒼鷹飛得越來越低,領著眾人爬上爬下,最後繞著高一小塊平坦的雪堆打轉。
雪堆前怪石重疊,擋住了他們的視線。
畢娑長脖子朝前張,握住瑤英的手臂,帶著掠上雪堆。
緣覺隨後跟上。
等瑤英落地站穩,畢娑放開,繞過怪石,臉上登時浮起狂喜之。
嶙嶙的怪石後,一人盤坐在雪堆當中,肩背寬闊,臉上布滿猙獰傷口,一玄袍殘破碎裂,正是昨晚獨自離開的蘇丹古。
緣覺一臉歡欣,邁步上前。
畢娑攔住他,冷聲道:“等等,你想再一次傷?”
緣覺心頭一凜,定定神,謹慎地環顧一圈,這才注意到蘇丹古雙眸閉,周似有狂湧氣息縈繞,碎裂的衫底下出勁瘦的雙臂,皮下真氣遊走。
殺氣伏。
緣覺心有餘悸,躊躇著不敢了,視線落到蘇丹古前,大驚失:“攝政王傷了!”
蘇丹古前一片淋漓跡,前積雪飽飲鮮,紅得豔麗。
緣覺咬咬牙:“不行,攝政王傷了,我得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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