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明往孫家送信的事很快擱下,因為孫館要回來了。孫館不再往回寄信。沒了信,自然也就無需給趙姝送信。

孫館在趙國過得很不如意，他人生最失意的日子,莫過于現在了。

明明他和趙朔都是殷王室派來的使臣,可是趙王室和趙國貴族，無一人將他放在眼里。起初還有人恭維他的文章,也有人與他以文會友,但是漸漸地,無人再理會他。

他不知道這一切是怎麼發生的，昨天還是眾星捧月的帝天子使臣,今日就了無人問津的路邊寒士。他以為自己能在趙國大展拳腳，如今卻寸步難行。

孫館默默觀察趙朔那邊的況,他驚訝地發現，一開始低調行事的趙朔，現在已經了左右邯鄲貴族的重要人，甚至連趙太子都與趙朔形影不離。

孫館無論如何也想不明白，短短兩個月,事為何會發展到現在這種地步。不是說趙國崇文嗎，就算沒有使臣的份,他作為殷國有名的才子,無論相貌還是才氣，都足以做趙國上賓。為何他們突然不搭理他了？

孫館思來想去,只能將原因往趙朔上想。

孫館越想越悶氣,既無奈又生氣,想給趙姝寫信問一問，為何不提醒他，的兄長如此記仇。

孫館認定，是因為自己與趙朔同行共赴趙國的路上，在趙朔面前表現得太過傲氣，到達邯鄲后，又主提出兵分兩路，各自為營，所以才得罪了趙朔。

孫館提筆又落下，最終還是沒有寫信給趙姝。

寫給了趙姝，就要寫給孫鼎，也就意味著要寫給孫家其他人。太麻煩了。

孫館在趙國過得實在太郁悶，無發泄，將原本買給趙姝的金簪子換了骨簪，特意到趙朔面前同他道：“比起金簪子，還是骨簪更適合姝兒，你說呢？”

趙朔完全不接他的話茬：“是。”

孫館一拳打在棉花上，更加氣悶，在屋里關了好幾天沒出門。他消失了好幾天，重新出現在眾人面前，大家一句多余的話都沒問，仿佛他從未消失過，有沒有他都一樣。

孫館不再掙扎，主辭行，要求回帝臺，臨走前將骨簪又換金簪，趙朔為他餞行：“一路好走。”

尋常一句話，聽得孫館后背發寒，當即要求姬阿黃派人護送他回去。

姬阿黃沒搭理。

孫館聯想到趙朔這些日子的作，自己嚇自己，掏出金簪子別在頭發上，同趙朔道：“待我回到帝臺，它便不是一支普通的金簪，而是一支滿載思念之心和沿途秀麗風的金簪，我要將它送給姝兒。”

趙朔：“姝兒定會喜歡。”

孫館這才松口氣，一路縱馬狂奔，不敢停留，生怕后會有惡鬼追上來。

姬阿黃見孫館離去，嫌棄之余又有些羨慕。他也想回帝臺。

帶了兵不打仗，沒意思。

因為孫館離開，姬阿黃主問趙朔：“是否要再派一人前來幫襯。”

趙朔：“我一人足矣，無需廢幫襯。”

他話說得直白，姬阿黃噎了下，不好再繼續往下說。

趙國形勢，全托這個趙朔。在趙朔來之前，他就快被趙國貴族給吞了，趙朔一來，功攪邯鄲這攤水，大家起來，也就沒有心思來煩他了。

姬阿黃只想早點回帝臺：“還要多久？”

趙朔：“五日后事。”

姬阿黃驚訝：“這麼快？”他還以為要拖到年后。

姬阿黃為孫館惋惜，多等五日，邯鄲的功勞就有他的份。

趙朔淡淡道：“已經很慢了，若不是有人礙手礙腳，原該半月前就已事。”

姬阿黃打量趙朔。帝臺派兩個人來，他最先看好的不是趙朔，而是孫館。孫館是殷都才子，他聽過他的才名，出殷貴，自然更合他的心意。而這個趙朔，此前又名夏朔，取信王太后，曾得罪邯鄲無數貴族，而這次換王，趙國王太后是使不上勁的，要讓趙太子上位，就得策反支持趙王的邯鄲貴族。

姬阿黃得知趙朔的過往后，曾暗自抱怨過太子，趙朔謀劃的上奏書雖然對殷王室有功，但這個時候最不該來趙國的，便是這個趙朔。趙朔來邯鄲換王，不但要討好他的敵人，而且要與曾經寵信他的王太后對立，這不是來找死嗎？

結果，他看好的孫館沒有派上用場，四面樹敵的趙朔卻了邯鄲城里的風云人。

姬阿黃看著眼前不茍言笑的男人，再次慨太子會挑人。一個敢用，一個敢做，換做是他，絕對不會冒險讓趙朔擔此重任。

姬阿黃對這種劍走偏鋒的謀士很是崇拜，雖然趙朔說話不太客氣，但他還是想要向他表達自己的好意：“有人送了我幾個貌多的趙，分你兩個？”

“不用。”

姬阿黃再接再厲：“俊秀的年要嗎？”

趙朔：“不要。”

姬阿黃覺得沒勁，還想做說些什麼，已有趙人來請趙朔。姬阿黃一聽是太子田墨有請，不敢耽誤趙朔的事，悄悄派快馬送他前去。趙朔去了半個時辰，而后歸來。

姬阿黃追問：“田墨說什麼了？”

趙朔：“他改變主意了——”

姬阿黃沒聽完立馬罵：“田墨這個小孬種！他不想當王了？”

趙朔睨他一眼：“三王子莫要心急，聽臣把話說完，太子墨改變主意，不是不想當王，他要趙王室的人毫發無損，一個不落，全都跪在他面前。”

姬阿黃虛驚一場，道：“都行。”想了想，不對勁：“趙王的命，他也要保住？”

趙朔：“是。”

姬阿黃：“想不到他還是個心之人。”

趙朔哂笑：“太子墨，可不是個心之人。”

姬阿黃：“此話何解？”

趙朔：“幾日后，三王子自會知曉。”

姬阿黃不滿地看看趙朔：“你就不能現在告訴我？”

趙朔笑著走開，回到居所，寫下最后一封稟信。這次的稟信，一改之前只談趙國局勢的風格，信中提到趙國局勢，只有簡短六個字“見信時，事已”，其余寫的都是趙國街市吃食風景，洋洋灑灑寫了十卷羊皮，不像稟事，倒像娓娓與人說趙國故事。

幾日后，姬阿黃終于明白當日趙朔說的太子墨并非心之人是何意。

邯鄲大，趙王宮易主，年的趙太子了趙國的新主人。新的趙王登位第一天，斬殺貴族二百六十八個，趙國六姓被殺得只剩兩姓。

王宮，玄加的趙王田墨坐于王座之上，虛弱慘白的臉怏怏著病氣，他手里有氣無力握著匕首，匕首往下滴，趙朔立在他后。

王座之下，尸橫遍野，流河。趙王室的人跪在地上，一邊是老趙王寵幸過的后宮夫人們，另一邊是田氏宗族。在他們的后方，有一個鐵籠子，里面裝了個人，像狗一樣被套了鏈子。

趙朔面無表掃視眼前的一切，仿佛這一切并非因他而起。

孱弱的年猛地嗅了嗅空氣里的腥氣，發出滿足的聲音：“真好聞。”

趙朔用袖掩住鼻：“快些。”

“知道了。”

頃刻，王座上的年搖搖晃晃往下而去，指了地上跪的后宮夫人們。

“寡人記得你，你曾和寡人的母后吵過。”

“還有你，你在花園里跳舞勾引王父，讓寡人的母后徹夜難眠。”

“對了，你也是，你也曾讓寡人的母后不高興。”

年發出猙獰的笑聲，一刀一個，干凈利落：“讓母后不高興的人，都該死。”

玄被沾，年沒有停下，踩進泊里，后全是倒下的尸。后宮的人殺了，接下來就該到田氏宗族了。

“母后那麼痛苦，你們為何對置之不理？”

“求過你們，希你們能勸阻王父，可你們什麼都沒做。”

“母后做了十幾年的趙王后，你們從不夸，你們只會嫌不夠卑微，不能討好王父。”

年舉起匕首，匕首已磨出缺口：“你們也去死吧。”

被捆起來的田氏宗族們毫無任何反擊之力，他們甚至無法發出凄慘的聲，因為他們被馬糞堵住了，只能眼睜睜看著年的匕首落下來。

漫長的殺戮之后，年發出息聲：“好累啊，殺人真累。”

趙朔在他后問：“好了嗎？”

“再等等，寡人還要和王父說說話。”

他看向最前方的鐵籠，“王父，你有話要對寡人說嗎？”

鐵籠里的老趙王神痛苦，發出嗚嗚的聲音。

年笑著走過去：“差點忘了，王父沒了舌頭，就算想和墨兒說話，也有心無力。”

他蹲在鐵籠外，像看狗一樣看著里面的老趙王：“王父，你是在哭嗎？”

老趙王無法說話，只能流淚。

田墨笑著笑著咳起來，圍著鐵籠轉了又轉，忽然揀起鐵籠邊的骨頭丟進去，玩夠了，才命人將籠子抬下去。

“真的不殺他嗎？”趙朔問。

田墨：“當然不殺，他可是寡人的親生父親，寡人怎能殺自己的父親，寡人要留著王父的命，日日與他共敘父子。”

趙朔沒再廢話，拿出文書讓他蓋王印。

文書所言，趙國十二座城池，獻給帝天子聊表敬意。

田墨將王印扔過去，讓趙朔自己蓋。趙朔蓋完印，臨走前提醒他：“年底集宴，臣在帝臺恭候趙王駕臨。”

田墨追過去：“你要是留下，寡人可以給你二十座城池。”

趙朔婉拒，行揖辭行。

田墨怔怔地著他離去，直到視野中再看不見趙朔的影，他垂頭喪氣走回寢殿，換下滿是的袍，喚了自己的新寵前來伺候：“方才熱鬧得很，可惜你不愿出去，你為何要怕趙朔？他并不可怕。”

艷的婦人將他抱在懷中：“他見過我，我怕他記得我，要是他抓我回去，你以后就再也見不到我。”

田墨張抓住袖：“他為何要抓你回去？”

婦人笑著吻吻他蒼白的面頰：“你忘啦？我從前是奴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