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玉從安城回帝臺述職，先去王宮,而后云澤臺向姬稷回稟安城現狀。

姬稷照常在甲觀接見他。

趙枝枝也在甲觀,躲在書架子后面。說起來，也不算躲,畢竟太子本就知道在這里。

姬稷回來前，趙枝枝已經在甲觀看了一下午的書。為了更好地改拆新字,決定好好別人的智慧熏陶,看書就是變聰明的最好方法。

趙枝枝固執地認為,每多看完一本書,的聰明才智就會增加那麼一點點點點。為此，將自己埋在書里一整個下午,看得頭昏腦漲,仍是手不離書。

期間，阿元見趙枝枝看書看得實在太辛苦,找了許多講故事的書給，好讓放松一下。許多有趣的故事擺在面前，趙枝枝心里得不行，看的那些智慧書太過智慧，智慧得一個字都看不懂。還是故事最好看了,要是智慧書寫得都像故事一樣，肯定能一口氣看完一百卷！

趙枝枝心百般糾結,最后還是頑強地抵抗住了,繼續看那些令兩眼發暈的書。

太子回來的時候,趙枝枝正將竹簡到額頭上,因為頭暈得無法再看不下去，但是又不想放棄增長自己的智慧，于是企圖用心誠則靈的禱告方式，祈求神明將書里的智慧灌進腦子里。

祈求，毫無效果。神明今日不高興，沒給灌智慧，給灌了漿糊。

趙枝枝腦子暈乎乎的，直到季玉在案前坐定，向姬稷行了大禮，兩個人說了好一會話，才回過神。

今天殿下回來得好早，又忘記去臺階前等他了。

希明天不要再忘記。

姬稷端坐幾案席，神淡淡，目置于前方，時不時給予季玉一個肯定的微笑和眼神，看似全神貫注地聽安城之事，耳朵卻不自覺豎起，分出一部分注意力，聽后方的靜。

聽蘭兒說，趙姬在甲觀待了一下午，極其認真地看書，連小食都不吃了。

甲觀藏書無數，是個看書的好地方，他不想打斷趙姬看書的大業，好的氛圍令人能夠專心致志，若是將趙姬趕到別看書，或許趙姬就看不進去了。

安城是他的城，季玉是他的人，季玉來向他稟事，自然無需讓趙姬回避。多讓趙姬聽聽安城的事，以后他帶去安城巡視，也就不怕嫌安城無趣了。

季玉也注意到書架后的靜。

若是沒有猜錯，躲在后面的是趙姬。

季玉不自覺將聲音放輕，書架后竹簡嘩啦啦撞的聲音更響，大概是趙姬在尋書。

甲觀很大，幾十個大書架并排，堆滿竹簡與羊皮卷，四四方方的大室，一眼去全是書。書堆滿視野，室的線比別黯淡，因為是藏書的地方，所以不宜燃太多油燈照亮大室。

除了門一盞油燈外，便只有幾案上的一盞燈。天漸漸暗下來，寡淡的日徹底從室消失。

沒了，看不清竹簡上的字，趙枝枝想出去拿盞燈，一時沒注意，腳下堆了太多竹簡，才剛走出一步，被竹簡絆倒，徑直往前摔去。已經摔出經驗，反應迅速，雙手及時撐地，沒有摔傷，只是鬧出聲響。

姬稷猛地一下站起來：“怎麼了？”

趙枝枝沒來得及回答，姬稷已跑到前。他憂心忡忡扶著，查看上是否有傷的地方，手又腳，最后腦袋，見沒有喚疼，這才放寬心。

“不是待在這里看書嗎，好端端地跑什麼？”姬稷無奈嘆口氣，彎腰整理腳邊堆小山似的竹簡，“看書莫要心急，一卷一卷看，看完一卷再去尋下一卷，全都堆在這里，你不摔跤誰摔跤？”

趙枝枝乖乖聽訓：“知道了。”從小山堆的竹簡里出來，“趙姬自己整理就行，小季大夫還在等殿下。”

姬稷將竹簡塞到懷里：“那你小心些，莫要再摔跤。”

趙枝枝點頭：“嗯。”

季玉見姬稷往回走，三步一回頭，走到他面前，仍不忘回頭瞥趙姬。

“看著腳下，整理不完的書擱那就行，待會讓寺人進來整理。”太子隔空對趙姬囑咐。

趙姬隔空回應：“不用寺人整理，趙姬自己可以弄完。”

季玉覺得自己十分多余，此時此刻他不該在這里，他該在殿外和幺幺一起吹北風。

想到幺幺，季玉立馬想到新字的事，其他的事差不多都已稟完，就差這件了。

季玉：“殿下上次讓臣在城中傳的新字，城中百姓很是喜，臣這次來帝臺前，很多人紛紛向朝臣打探，想知道臣什麼時候再帶新的枝字回去？十二個新字不夠用，他們想用更多的新字。”

趙枝枝聽到這話，頓時跳出來：“他們很喜歡我的字？”

季玉想直接回應趙枝枝，又怕自己唐突，只好先看看太子，太子朝他點頭：“不必拘謹，趙姬想知道的事，盡管告訴便是。”

季玉喊：“是的，他們很喜歡趙姬的字。”

趙枝枝沒有心思繼續整理竹簡，丟開手里的竹簡，提往前跑，想要聽更多關于新字的事。

姬稷：“慢點。”

趙枝枝跑得更快，跑到季玉面前，氣吁吁：“十二個新字，他們全都學會了？”

季玉連忙起，因為太子也起了，三個人站著說話，太子一把將趙姬拽到旁，低喃：“跑這麼快作甚，小季大夫就在這，沒人不讓你和他說話。”

趙姬沒有回應太子，仍是看著他，再次問：“小季大夫，他們真的學會了我的新字嗎？”

季玉瞄太子臉，太子沒有因為趙姬的無視而惱怒，他既驚訝又羨慕，一顆心放回去，笑著對趙枝枝道：“十二枝字，安城上下，無人不知無人不曉。”

話音落，趙姬撲進太子懷里，一張臉埋進去太子懷中，腦袋在太子裳上蹭個不停。

季玉懵住。

他說錯什麼話了嗎？趙姬為何突然抖？

季玉提心吊膽，定晴一看，原來趙姬的抖，是因為太過激。

趙姬在笑呢。

趙姬笑得真好聽，如百靈鳥般清脆悅耳。

姬稷趙枝枝肩頭，低喃：“好了，瞧你笑這樣，小季大夫都被你嚇住了。”

趙枝枝抬臉，看向季玉，有些難為，但臉上的笑容仍是無法斂住，笑眼彎彎，閃閃發亮：“讓小季大夫見笑了。”

確實是見笑，別哪里能瞧見這樣的笑容，笑得多好看呀。季玉陶醉地看了幾眼，而后知趣垂下目：“趙姬是否還有新字，若有新字，讓吾一并帶回去，安城的百姓等著學趙姬的新字呢。”

趙枝枝：“有有有，但是不多，我才拆改了八十幾個字，小季大夫全都帶回去吧，等下次小季大夫來的時候，我會努力拆改更多的新字讓小季大夫帶回去。”

季玉一聽有八十幾個字，甚是訝異，忍不住重新抬眸打量趙枝枝。

能拆改出一個簡單易記的新字，尚能說是巧合。能拆改出十二個簡單易記的新字，就不能用巧合說事了。

新字的好，便是簡單易懂。復雜繁瑣的字比比皆是，隨手一翻雅字，每個字都是難懂難寫。要讓一個字為簡單易懂的字，使人一眼看到就能記住，這樣的事，可不是件易事。

他自認是個聰慧之人，才華學識，皆在常人之上。聰明如他，也不敢說自己能拆改出簡單易記的新字。拆改人人都會，只要識雅字，就可拆改。可是，在此之前，鮮有人想到要去拆改雅字，更別提要將拆改后的雅字為人人皆能記住的新字。學雅字是件高雅的事，沒人想過要將它變一件廉價的事。

百姓勤勞耕種，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多多繁衍后代，方是百姓該做的事。強力壯生得多，每位國君對國民的期待，莫過于此。季玉最初得到太子捎來的十二個新字，太子說要讓安城百姓學趙姬的字時，他以為太子被沖昏了頭，所以才拿寵姬胡鬧弄出的字讓百姓學。

但當季玉看過那十二個新字后，他就無法再抱怨了。就算太子確有討好趙姬的意思，拆改出這份新字的趙姬也值得被討好。新字蘊藏的智慧與善意，令人驚嘆，他驚得一晚都沒睡。

新字風靡整個安城后，季玉曾嘗試自己手拆改雅字，改來改去，仍是改不出能與新字相比的字。

如今他聽到趙枝枝還拆改了八十幾個字，無法再保持平和的心態。他看著趙枝枝，就像在看一個深藏不的謀士。

據他所知，趙姬才剛學完雅字，只能看懂一些簡單的書，比如故事之類的。論學識，趙姬相當于一個八歲的貴族小孩，可能還不如八歲小孩。不如八歲小孩的趙姬，卻拆改出了人人都能學會的新字。

若是可以，季玉真想敲開趙枝枝的腦袋，看看里面到底裝了什麼。到底是怎麼想出來的？

季玉的目定在趙枝枝臉上，沒有因為他盯著就慌張不已。小季大夫被驚到了，所以才用這樣的眼神看著，他看的不是麗人的趙姬，而是聰明伶俐的趙姬。

趙枝枝大方地揚起臉：“我現在就去取字。”

姬稷攔住：“等等。”

趙枝枝不想等：“很快就回來。”

姬稷抓住的手不讓跑：“八十幾個字太多了，取十個字就行。”

趙枝枝不解：“為何？”

姬稷低語：“過猶不及。”

趙枝枝仍是不明白，明明大家都喜歡的字，他們能學會也愿意學，小季大夫也說了，大家想要學更多的字。為何不一次將八十多個字都帶回去？

趙枝枝雖然不明白，但知道太子有他的道理，所以沒再問，乖乖地應下：“那我就取十個字。”

姬稷放離開。

趙枝枝走后，季玉道：“臣考慮不當，多虧殿下提醒。”

姬稷：“季君說說看，哪里考慮不當？”

“雖說大家現在很喜歡新字，但若一次傳太多的新字，百姓一見那麼多字，學了這個還有許多個，他們學字的熱難免消退，久而久之，也就不會再學了。”季玉看太子一眼，后面的話有些猶豫。

姬稷：“但說無妨。”

季玉：“百姓的學字熱尚是其次，若是新字一次傳出太多，學慣雅字的人定會察覺出新字的‘危害’，到時候不等大家學會新字，新字就會徹底消失。細水流長，方是長久之策。”

姬稷面容波瀾不驚：“季君認為，新字有何危害？”

季玉：“對于百姓而言，百利而無一害，對于貴族而言，百害而無一利。”

“季君也是貴族之后，難道對新字毫無怨言嗎？”

季玉伏下去，因為太過激昂，聲音聽起來有些抖：“臣先是殿下的臣子，而后才是貴族之后。做千千萬萬中貴族的一員，不如只做殿下的季君。”

姬稷：“季君果真赤子之心。”

冬夜黑沉。從建章宮出來的時候，季玉整個人都是飄的。

幺幺一見他出來，迫不及待跑上臺階：“公子。”

還差幾步才到面前，季玉一手，兩只手穿過幺幺腋下，將抱起來轉圈圈，笑得極其猖狂：“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幺幺嚇死：“要摔了要摔了，快放幺幺下去！”

季玉：“怕什麼，公子我有的是力氣。”

幺幺瞇眼蔑視：“公子只有志氣，沒有力氣。”

剛說完，季玉手臂就開始打了，他只好放下幺幺，背過松了松膀子：“幺幺可知道，方才殿下對我做了什麼？”

幺幺：“做了什麼？”

季玉回，一張平平無奇的臉寫滿：“殿下握住我的手，與我撞了撞肩，親昵至極，最后還留我共用夜食。”

季玉，“云澤臺的夜食，甚是味。”

幺幺垮下臉：“難道在里面待那麼久，原來是拋下幺幺去食了！”

季玉：“你還沒吃啊？”

幺幺努：“沒吃。公子沒出來，我哪敢吃獨食。”說罷，從腰間拿下一個牛皮袋，取出里面的蔥油面餅，苦兮兮地咬了口：“既然公子用過夜食，那這塊面餅幺幺就自己吃了。”

季玉鄭重其事從大袖中拿出一袋漬羊：“瞧你那臉皺得，小小年紀，皺得跟個老太婆似的。給你。”

幺幺驚喜地接過漬羊，忽然想到什麼，小心翼翼問：“不是的吧？”

“什麼的！”季玉打一個栗，“趙姬賞的，這好像是自己做的。”

幺幺聽到趙姬二字，眼睛發亮，捂著額頭問：“幺幺想要的字呢？幺幺兩個字，用枝字該怎麼寫？公子有問趙姬嗎？”

季玉：“忘了。”

幺幺丟下他往前跑，風中飄過極輕的一句話：“人老記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