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國滅亡那日,趙枝枝見到了趙國的新王后。

這是一個非常艷的婦人，有著厚澤烏黑的長發，婀娜的形，每一步走來,皆是搖曳生姿的態。歲月沒有在臉上留下任何痕跡，若不是那雙閱盡世事的眼眸，看起來最多也就二十歲。

“臣婦花雀,見過皇后。”婦人伏在地上，恭敬地行禮。

趙枝枝盯著這個名花雀的婦人，就在昨天，還是尊貴的趙王后,今天卻了階下囚，常人歷經這麼大的變故，早就神頹頹,可不一樣,臉上皆是淡然的笑容,眉眼波瀾不驚，一舉一,仿佛依舊是高貴的趙王后。

關于趙王后的傳聞,是聽過的。世人都說,趙王后是妖變的，只有妖才會有不老的容和魅人心的法,趙王被妖迷了心智,所以才會不顧大臣們的阻攔,封這個來路不明年紀足以做他母親的人為王后。

曾經很是好奇傳聞的真假，但今天召見趙王后，并非為傳聞之事。

兄長說，這個婦人，似乎是的母親。

“抬起頭來。”趙枝枝細聲道。

婦人微微仰起臉，紅紅的勾起一抹似有似無的笑意，含笑看人時，眼波流轉，一聲稱呼喚出聲，仿佛要將人喚醉一般：皇后。”Μ.166xs.cc

趙枝枝迷茫地坐在高座上，期盼地打量眼前這個麗的婦人，心臟跳得越來越快，想要從腦海中出點什麼，卻怎麼也想不起記憶中母親的模樣。

母親生下就逃跑了，沒有見過自己的母親，自然不知道母親的模樣該是如何。

這個人，會是的母親嗎？

像是被蠱般，趙枝枝不知不覺走下高臺，來到婦人面前，怔怔地凝視。

想手一，的頭發，的臉，的手臂，沒有被母親抱過，想知道被母親抱在懷里是怎樣一種覺。

趙枝枝的手懸在半空，遲遲未能落下去。

有些害怕，害怕被拒絕。

忽然婦人仰起子，主將面龐送到手中，婦人地用臉蹭著的手指，目中涌出別樣的異。

隔得近了，不止瞧清婦人的模樣，婦人也瞧清了的模樣。

婦人淡定的面容有了變化，眼神歡喜地著，輕聲道：“早就聽聞皇后貌人，絕世無雙，今日一見，果真如此。”

趙枝枝來自掌心指尖的溫熱，婦人的面龐緩緩拂過的手，那麼溫那麼和善，像母親著心的兒，滯在原地，任由婦人引導的手。

到的頭發，的眉，的眼睛，臉上的每一寸都像白玉般細膩，的手搭上來，悄悄地握住的，角邊云淡風輕的笑容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青的慈。

“皇后原諒臣婦的失態，臣婦瞧見皇后，便想起自己的兒來。”小心翼翼地握著的手，輕聲細氣地說。

趙枝枝：“你有過兒？”

婦人：“是的，臣婦有過兒，臣婦的兒若還活著，該是和皇后相同的年紀。”

趙枝枝張問：“你的兒，是在哪里出生的？”

婦人答：“在帝臺。”

趙枝枝又問：“可是生在夏贏五年十月初十？”

婦人道：“是。”

趙枝枝激地吸一口氣，反握住婦人的手，想要說些什麼，嚨里卻一句聲音都發不出。

在心中大聲問，是母親嗎？你是我的母親嗎？

婦人問：“臣婦能否起片刻？”

趙枝枝忙忙點頭扶起。

婦人在面前站定，兩個人量差不多，婦人比略高一些，兩個人目平視，婦人忽然出手的鬢角。

“皇后出落得如此標致，想必皇后的母親一定很欣。”

趙枝枝眼神眨，一眨不眨地著：“我不知道是否欣，我從來沒有見過，生下我就走了。”

婦人作一滯，苦笑道：“若不是迫不得已，誰愿意離開自己的孩子？”

趙枝枝：“若有的選，會留下嗎？”

婦人：“若是平凡百姓家的平凡子，定會留下，可若只是個卑微的奴隸，斷不會留下。”

趙枝枝口而出：“為何？”

婦人看著笑，并不回答。

趙枝枝自己明白過來。

不必婦人答，自己問出這話，便是天真可笑。

一個奴隸，想要改變自命運，最不該做的事，便是留在主人家做牛做馬，任人差遣一生。

“你后悔嗎？”趙枝枝突然問。

婦人笑道：“臣婦為何后悔？臣婦從未后悔過。”

趙枝枝藏起自己的失落，接著問：“那你、你開心嗎？你得到自己想要的東西了嗎？”

婦人：“得到了，不僅得到過一次，而且還得到過很多次。”

趙枝枝咬咬，小聲問：“你有過幾個孩子？”

婦人：“臣婦只生過一個兒。”

趙枝枝沮喪的心重新高興起來，也不知道自己高興個什麼勁，仿佛獨占了什麼似的，莫名其妙仰起眉尾，問：“你為何只生過一個兒？”

婦人：“因為臣婦不喜歡孩子。”

趙枝枝肩頭塌下去，如霜打的茄子，眼可見地蔫了。

婦人：“臣婦雖然不喜歡孩子，但臣婦很是喜歡自己的兒，臣婦時常做夢夢見自己的兒，在臣婦的想象中，臣婦的兒是全天下最麗的子，就像皇后一樣。”

趙枝枝紅臉：“你真覺得我麗嗎？”

婦人：“非常麗。”

趙枝枝：“除了麗呢？”

婦人緩聲道：“除了麗，臣婦希長壽快樂，做全天下最幸福的人。”

趙枝枝迫不及待說：“已經是全天下最幸福的人。”

婦人笑道：“那就好。”

趙枝枝幾乎想要立刻喚一聲“母親”，可以肯定，這就是的母親，不會認錯，在夢里想過無數回的母親，如今就站在面前，活生生的，不是幻象。

退一萬步講，就算弄錯，兄長和啾啾也不會弄錯。

他們一定是查清了婦人的世，所以才將婦人送到面前。

趙枝枝握著婦人的手想要再說些什麼，可是婦人卻松開了的手。

婦人重新伏到地上：“臣婦有一不之請，還皇后恩準。”

“你說。”

“可否饒田墨一條命？”

田墨是趙王的大名，趙枝枝想了好一會才想起來。

啾啾昨晚和兄長議事的時候，聽到了，啾啾說，他不會殺趙王，但他會殺掉趙國所有貴族。

所以饒田墨不死的話，是可以應下的。

“好。”趙枝枝爽快答應。

婦人行禮道謝：“多謝皇后。”

趙枝枝等了半刻，不見婦人起，想去扶，婦人抬頭問：“皇后還有何事？”

趙枝枝地看著：“你還有話對我說嗎？”

婦人：“沒有。”

婦人的冷漠與生疏來得突如其來，趙枝枝不知所措后退半步，許久，啞著聲音嘟嚷：“要是你愿意，我可以讓你留在宮中。”

婦人：“多謝皇后好意，但是臣婦不愿意。”

趙枝枝驚訝，驚訝過后便是無窮的落寞，甕聲甕氣說：“就算讓你留在田墨邊，你也不愿意嗎？”

婦人嗔笑：“我為何要留在田墨邊？他已不再是王，我對廢人沒有興趣。”

趙枝枝震住。

想到田墨在姬稷面前瘋狂的樣子，那個病弱的男人，嘶吼著索要他的王后，仿佛他的王后就是他的一切。

趙枝枝不敢再看婦人，怕自己多看一眼，便會妄下定論。

這是的母親，不能在沒有了解的況下，妄圖揣測的一切。

“你會放我出宮嗎？”婦人問。

趙枝枝：“你想出宮嗎？”

“想，我想去外面，我不想待在這里，我不屬于這里。”

“可是……”趙枝枝言又止。

“可是什麼？”

趙枝枝悄悄瞥：“你不想找自己的兒嗎？”

“我的兒已經死了。”婦人目堅定，冷漠無地看著，“從我拋下的那刻起，便死了，死在我的手里。”

趙枝枝眼睛泛紅，哽咽著聲音說：“興許、興許會原諒你。”

“可我不需要的原諒，也不需要我這樣一位母親。”婦人站起來，來到趙枝枝前，替去臉上的眼淚：“皇后是全天下最尊貴的子，皇后的臉上，不該有眼淚，一個素未謀面的人，不值得皇后傷心難過。”

趙枝枝淚眼汪汪：“我只是想要母親。”

婦人：“母親若是禍害，不要也罷。”

“可我就想要。”趙枝枝倔強地瞪著。

婦人輕輕擁住趙枝枝：“皇后已經擁有世上最好的家人，不需要一個薄寡義的母親。”

指了指殿外等候的人，那人站在高高的丹陛前，玄朱裳，金玉大帶，負手在背，在他后灑下一層金，帝王的威嚴令人生畏。

帝天子已經靜候多時，自下朝起，他便一直在此等候。原本他站在階下，后來等久了，這才走上前，但并不湊近，只是遠遠地出一個影，好讓殿里的人知道外面有人在等。

“你若留下我，我定會將帝臺鬧得犬不寧，我生如此，除非你殺了我，否則神明也不能阻攔我為非作歹。”婦人問趙枝枝，“你作甚要貪心，難道你擁有的還不夠嗎？”

趙枝枝垂下眼眸。

走出大殿時，趙枝枝臉上已經沒有眼淚，但的眼睛還是腫的，姬稷上前挽住的手，的眼皮又刮刮的鼻子，“這麼大個人了，還哭鼻子。”

趙枝枝：“不愿意做我母親。”

姬稷一愣，攬懷：“或許不是不愿意，而是知道，不能做你母親。”

趙枝枝：“不能嗎？”

姬稷頓了頓，道：“也不是不能，你說能，就能。”

趙枝枝不往前走了，趴到姬稷懷里，抱著他蹭了又蹭，他的天子朝服被抓得皺，他的金玉大帶也險些被拽下來，心中的郁悶全都撒在他上，他一笑而過，拍拍的后背，低聲哄：“朕的枝枝又生氣咯。”

趙枝枝不服氣：“我哪有‘又’生氣？”

“昨天不就氣過一回嗎？”

“昨天是因為你搶我的越酒喝。”

“遲早有一天朕得將越秀抓回來，別的不必做，就關在屋里釀酒，省得一年到頭拿那幾壺酒你。”姬稷嘆道，“當初楚國滅亡，朕就不該放走越秀。”

“你說好不抓的。”趙枝枝抱姬稷，“我的越酒分你便是，你別抓。”

姬稷沒想過抓越秀，不過是想分散趙枝枝注意力，讓不再傷心而已，點頭應下：“好，不抓。”

趙枝枝長一口氣：“到頭來我還是沒有母親。”

姬稷：“可你還有朕。”

趙枝枝已從沮喪的緒中緩過來，笑道：“你是我的夫君，又不是我的母親。”

姬稷一心逗開心：“朕換上裝，未必不能做你母親。”

趙枝枝順勢道：“那今晚我不要夫君，我要母親。”

姬稷假裝耳聾：“啊？你說什麼？”

趙枝枝才不上當，晃他手臂撒：“你自己說的，你不能言而無信。”

姬稷撅噘。

當夜。

趙枝枝如愿以償，得到了一個“母親”。

“母親”為梳頭，陪玩翻繩，牽的手帶看星星，躺在“母親”的懷里，聽著謠睡。

“母親”掐著嗓子唱的謠，非常難聽。

可卻很喜歡。

“明天還要聽。”安心地閉上眼，“但是不要‘母親’唱，要夫君唱。”

“母親”盡職盡責地細著嗓子應下：“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