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午時節,田地裡麥黃如金,村人們大多全家出忙著收麥子,免得晴天陡然變暴雨,畢竟這時節老天爺說變臉就變臉,每年都有那懶散人家因手腳慢耽誤了收麥,最後遭全村人指點笑話。
林賢此時也在地裡忙活,汗流浹背。
林賢此人,年時喜好上樹掏鳥下河魚,對功名利祿並不熱衷,無奈家中爹孃對功名有莫名的執著,砸鍋賣鐵也要供他讀書。林賢拗不過他們,只好發,漸漸發現自己確實有點讀書天分,一起讀書的十幾個孩子,只有他沒捱過先生打。十四那年,他參加院試,最後一場結束從考場出來,被人告知他老爹幫人蓋房時累死了。林賢痛心疾首,匆匆趕回家,震驚發現老孃也傷心過度去了。
林賢傷心絕。
發榜那日,等所有考生都看完榜,他把紅榜撕了下來,跪在墳前燒給爹孃。爹孃這輩子就認得他的名,這次他名字排在第一位,二老看到肯定很高興吧?
爹孃都因供他讀書而死,林賢徹底不想再考,乖乖在家守孝。三年過去,曾經白皙瘦弱的書生養結實了也會種地了,攢下一筆小錢,又靠著秀才名頭和俊朗出的相貌,很快便娶了溫麗的妻子,安安分分做個農夫。
夫妻恩,接連生了兩個兒,隔了幾年又生了兒子,單靠家中田地日子漸漸有些捉襟見肘。聽說隔壁小鎮上曾教過他的老先生準備回家養老了,私塾要請新先生,林賢趕拎著禮四走一番,最後在七八個落魄秀才裡穎而出,功攬下這份差事。二十幾個學生加起來,一年至能賺二十幾兩束脩,逢年過節學生家裡還會送土產給他們添菜。
林賢把錢都給妻子柳氏管著,柳氏很善打理,家中日子越過越好,在村裡算不錯的了。
其實林家花銷還真不算大。
家中六畝地,各留兩畝分別種麥子棒子花生,加上前後院開出來的菜園,全家一年的吃食基本就有了。林賢的束脩主要用在三個孩子上,給兩個兒買花布首飾零,給子買筆墨紙硯。林賢本對穿著沒啥講究,見妻子捨不得給自己花錢,他錢時就故意留幾兩,回頭親自給妻子買東西。
今日柳氏便特意戴上了丈夫新送的銀丁香耳釘。
阿桔在廚房裡幫母親準備午飯,忍不住看了母親好幾眼,總覺得母親今天特別好看。
“看啥呢?”柳氏“噹噹噹”切完,笑著問大兒。
阿桔指指耳朵:“娘,這個耳釘是新買的嗎?我以前好像沒見你戴過。”
柳氏笑了,用菜刀託著將放到盤子裡,繼續切茄子:“是啊,阿桔喜歡嗎?喜歡娘就送你,娘都一大把年紀了,帶這些純粹是浪費東西,你戴最合適,正好一會兒仲景來咱家吃飯,讓他瞅瞅自己未婚妻有多好看。”
“娘!你再這樣說我不幫你了!”阿桔頓時紅了臉,低頭嗔道。
大兒臉皮薄不逗,柳氏忙轉移話題:“好好好,咱們不提他,真的,這耳釘你喜歡不?喜歡娘就給你了。”
阿桔搖頭,認真看水盆裡的油菜:“我就隨口問問,沒想要。娘已經給我買很多了,快自己留著吧,娘戴著好看的。”母親才三十出頭,一點都不老,們娘仨一起出門,旁人都說看著像三姐妹呢。
“這話說的娘真聽,行,下次娘去鎮上再給你買新的。”柳氏欣地道。大兒從小乖巧懂事,給買東西高高興興接著,不給也不會眼紅旁人纏著要,不像二兒,剛剛若是換二兒,早就纏著討要這對兒耳釘了。
想到二兒,柳氏放下菜刀走到廚房門口,對著西廂房喊道:“阿竹,該吃飯了,你去地裡你爹他們。那幾個都是幹活的,不他們都不知道自己回來!再順便去一趟你孟大哥家,請你孟大伯也來咱們家吃!”孟家麥子前兩天已經收了,準婿早早過來打招呼,說他們收麥子時一定要上他,今兒個一早更是把弟弟過來一起幫忙。
等了好一會兒,那邊才傳來一道病歪歪的聲音:“娘,我肚子疼,你讓我姐去吧!”
阿桔作一頓,眼看向母親,如果沒有孟家兄弟,去也沒啥,可……
柳氏氣急敗壞,直接朝兩個兒屋裡衝了過去,邊走邊罵:“每次讓你乾點啥你就裝肚子疼,快點給我起來,你姐幫我做飯走不開!從咱們家到麥地最多一刻鐘的路,你咋這懶呢!”
林竹捂著肚子躺在炕頭。大熱天頂著烈日去喊人,懶著走,但這次可沒撒謊。柳氏一進來,便可憐兮兮地道:“娘,我月事來了,肚子真不舒服,要不我肯定去了,就那麼幾步路,我至於撒謊騙你嗎?”
林竹十二歲,年初纔來的月事,來時一向難,柳氏見臉蒼白,立即心疼了,俯林竹額頭,清涼涼的。這下也捨不得使喚兒了,卻也沒那麼好糊弄,輕輕一下林竹額頭:“不用在我面前裝可憐,你什麼子我還不知道?這會兒就算你肚子不疼,肯定也會想別的辦法懶!”
林竹嘿嘿笑,乖乖承認自己確實懶。
柳氏拿沒轍,迅速回了廚房,對大兒道:“阿桔你妹妹真肚子疼,那你替娘走一趟吧。傻丫頭別多想,這會兒大家都忙著收麥,有那家裡人手不夠的,兒準婿一起下地幹活都沒人說啥。咱們鄉下地方,沒那麼多講究的,當年我跟你爹……”
聽母親又要提跟父親的恩往事,阿桔忍不住笑了,起道:“娘你不用說了,我這就去。”站在地頭喊人,喊完便往回走,不跟他打照面就行。
“真乖,快去吧!”說完柳氏趕忙著切菜,別等會兒男人們回來了菜還沒炒好,白白讓準婿笑話。
阿桔了手,簡單理理頭髮,便出門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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臨近晌午,日頭確實毒辣,白晃晃刺眼。土路兩旁栽了兩溜楊樹,阿桔便專門沿著樹蔭走。道上爬滿了小蟲,是拔麥子時特有的,見慣了並不覺得可怕,只是回頭洗鞋底時有些費事。
出了村子往東走,兩側都是忙碌的人家,有認識的村人跟打招呼,阿桔一一回應。
不知不覺就能看見自家地頭了。
阿桔開始張。
跟孟仲景算是青梅竹馬吧,小時候一起玩,大了知道避諱了,改了相方式。剛開始沒覺得如何,只約發現平時意外到時,孟仲景看的眼神越來越專注,阿桔心裡漸漸有了點旁的覺。後來孟仲景出門回來會給帶小吃託弟弟送,阿桔便徹底懂了他的心意,再見面便忍不住臉紅心跳。
原來不知何時,他們都長大了。他長了高大結實的男人,也了旁人口中附近最好看的姑娘。
去年孟仲景來家裡提親,爹孃問願不願意,而不語,兩人親事卻正式定了下來,今年九月親。
“大姐,咱們家飯了?”
胡思想被悉的音打斷,阿桔看向麥地,就見七歲的弟弟林重九正朝這邊跑呢,白淨小臉蛋被曬得通紅。
阿桔頓時心疼了,扶住撲過來的男娃子,掏出帕子給他汗:“是啊,娘讓我來你們的,小九累不累?”父親不讓跟妹妹幹農活,卻說弟弟既要讀書也得會種地,早早就帶他下地了,哪怕弟弟三四歲時什麼都幹不了,爹爹也讓他在地裡玩,不許他提前回家。
“不累,就是太熱了,大姐咱們快回去吧!”林重九掙開長姐雙手,撒想跑。
阿桔趕拽住他,余中見遠那個高大影終於轉過去繼續拔麥子了,這才小聲道:“你先喊爹爹他們過來,喊完咱們再走。”當著孟仲景的面,不好意思大聲喊人。
林重九沒有那麼多顧慮,脆生生朝地裡嚷道:“爹,孟大哥孟二哥,回家吃飯了!”
“知道了,這就走!”林賢大聲回道。
其實他早看到兒過來了,就是忍不住想多幹點,但準婿哥倆還在旁邊,他可不能耽誤人家休息。拍拍上灰土,林賢朝距離自己最近的孟仲景走了過去:“仲景仲達,走了,咱們先回去吃飯,下午再幹。”
“嗯,林叔你等會兒,我馬上就好。”孟仲景把手上這捆麥子捆完,這才站了起來,起時不自向地頭,卻見心上人已經領著弟弟先走了。他有點失,很快又釋然,那麼害,今日能遠遠見到一面,他該知足了。
林賢領著兩個年一起往回走,前面阿桔姐弟倆已經走出百十步遠了。
雖然距離遠,阿桔還是能到落在上的灼灼視線,說不出理由,就是覺得孟仲景在看。
不由自主加快腳步。
林重九撒地扯住手:“大姐慢點走,我走不……”
“要不我背小九走?”阿桔側頭,笑著對弟弟道,背上弟弟,那人就只能看弟弟了。
林重九卻立即鬆開手,繃著小臉道:“我長大了,不能再讓大姐背!”
男娃一本正經,阿桔忍不住他臉,剛要誇他懂事,前面忽傳來急促的馬蹄聲。姐弟倆同時擡頭,瞧見遠有兩匹快馬飛速而來。這條土路貫穿東西,路面還算寬闊,足夠兩輛馬車並行,但對方速度太快,無端端嚇人。阿桔匆匆將弟弟拉到自己裡側,用左手牽著他往前走,微微低了頭。
“大姐你看,他的馬好大啊!”村中只有黃牛和小驢,林重九很見到馬,忍不住一直盯著跑在最前面的那匹馬看。
阿桔沒有擡頭,可不是小孩子了。
林重九也沒管,忽的又道:“大姐,你看他上,有個東西一直閃啊閃的,那是什麼啊?”
這下阿桔終於好奇了,順著弟弟的手指了過去。
馬上男人穿了一黑袍,阿桔擡頭時,雙方距離不過幾十步而已。他騎馬在林蔭裡穿梭,路過兩棵樹中間沒有樹蔭的地方,腰間便會閃一下。阿桔沒有看男人面貌如何,只盯著他腰間瞧,很快便低頭給弟弟解釋:“他腰間戴了玉佩,被照到就會閃啊。”
溫悅耳的聲音,是對林重九說的,卻也被駿馬肩而過時帶起的風送到了黑男人耳中。
良駒日行千里,短短功夫已經往前跑了一大段距離,某一瞬不知爲何慢了下來,最後停住。
黑男人腰背直,頓了頓,才掉轉馬頭。
土路筆直,他的視線掠過幾個村民,落在前面那道窈窕影上。
頭頂樹葉翠綠,左右土灰麥黃,姑娘家衫白,是這幅農家收麥圖裡最明人的彩。
他凝背影,腦海裡是垂眸一笑的臉龐。當時那男眼著他,他隨意掃去,正好看見低頭的那一瞬,面若桃花比花,眼波似水勝水。還有的聲音,明明那麼輕,他卻神奇地都聽清楚了。
他的手不由落到腰間玉佩上,他騎得這麼快,眼睛倒是尖。
“爺?”後有馬蹄聲靠近,親隨疑地問他。
男人恍若未聞,沉默片刻後收回視線,縱馬繼續前行。
他沒事,只是未料到村野之地竟有如此絕.,一時驚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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