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
之所以聽說過很多次,是因爲楊端午過去很喜歡和楊逸辰一起去聽說書。
村裡的說書人,經常會講到楊康這個人。
當然,說書人說的都是故事,所以,端午聽聽也就算了。
大銘朝對百姓思想管控還是很嚴的,不允許隨便議政,更不允許談論文武百,所以只有死去很久的人,纔會出現在說書人的唱本里。
而楊康,在唱本里,每回都是大英雄。
什麼戰遼東,平定關西,什麼以勝多,百戰百勝,甚至讓端午崇拜的,楊康姿容,白淨,因此敵人都笑他長得太娘,爲了振作士氣,他大戰前都會戴上面。
因爲立下赫赫戰功,因此被先帝立爲蘭陵候。
楊家過去不過只是將門而已,被封爲侯爵的還是始於楊康,所以楊康等於是宗耀祖,也因爲人忠厚老實,被先帝信任而加以重用。
甚至前侍衛總管一職,先帝都要任用楊康族裡的兄弟。
可不知道爲何,新帝登基之後,楊康奉命討伐西北,長勝將軍竟然吃了敗仗,全軍覆沒不說,回來,還被冠以通敵叛國的罪名,滿門抄斬。
楊家昔日的芳華,隨著這個罪名的判定,通通化爲烏有。
這就是說書人唱本里的故事,當然,楊家後來的故事竟然沒有了,每每說書人說到這裡,端午都很好奇,可說書人說,這只是個故事。
“楊康只是個故事。”楊端午看向周瑜恆,緩緩說道,眼神迷離,一時竟然不能接周瑜恆的話。
“不是故事,都是真的。”周瑜恆說,“楊康當時有個結拜兄弟,提前知道了皇帝要對他滿門抄斬的事,冒死通知他,可是還是來不及了,楊康只能帶上自己的夫人和幾個孩子,踏上了逃亡的路。後來怎麼樣,我就不知道了,我只知道,我在清河縣見到了你。你是楊康的三兒。”
腦袋嗡嗡做響,“你是怎麼知道的?”楊端午竭力告訴自己要鎮定。
“因爲楊康的那個結拜兄弟,就是我父親。”周瑜恆認真地說。
野鳥在竹林裡吱吱著,可是楊端午卻聽不見,喃喃道:“你父親是誰?”
“我父親是周靖。他和楊康是同僚將軍,一起出生死,只可惜新帝建立以後,我父親忽然患病,就沒和楊康同去抗敵,所以纔有機會聽說新帝要對楊康滿門抄斬的事。只可惜,我們周家也因此得罪了新帝,新帝繼續半年後,忽然以一道莫須有的罪名,要把天下所有姓周的斬盡殺絕。我父親死了,我逃了出來,正好被陳老爺所救。於是就寄居在陳老爺家裡,後來,新帝忽然檢討自己,說當年對周家的罰是場冤案,於是下令不得再傷害周姓剩餘的人,我纔敢拋頭面。”
“那你爲何不迴歸你父親的爵位去呢?如果當年是冤案,你們周家是世襲的,你又是你父親留下來的唯一的兒子,你完全有資格去繼承你父親的爵位,總比在陳家寄人籬下來的好。”楊端午問。
雖然這件事太荒唐,可楊端午還是決定要仔細聽。
“我不願意回去了。”周瑜恆苦笑道,“想我父親,爲大銘朝嘔心歷,最後得到了什麼?還不如我這樣的生活悠閒自在。再說了,陳老爺對我並不差。我是打算考個舉人,做個七品小或者去私塾教書,維持生計。”
“陳老爺可不是什麼好相的人。”楊端午想起氣勢洶洶的陳老爺,無非想象孱弱的周瑜恆竟然會說陳老爺是好人。
“不,你誤會陳老爺了。陳老爺是江湖出,所以行爲是太張揚了些,可他爲人最講意義,重。當年我父親不過是隨手賜了窮途末路的陳老爺一碗飯,他就銘記於心,後來周家遭遇鉅變,誰都不敢收留我,陳老爺卻把這個沉重的包袱接過來,一直保護我到現在。”
江湖人,都是講義氣的,可楊端午沒想到,陳老爺會這麼講義氣。
楊端午一直覺得要檢驗一個人是不是真的朋友,就是看你在患難中他是什麼態度,他是怎麼做的。
“真正勢利眼的,卻是林安夜的父親,林老爺。”周瑜恆冷笑了一聲,似乎對道貌岸然的林老爺很爲不屑。
“爲何?”楊端午想起母親謝靈,每回提到林老爺,總是咬牙切齒,讓端午小心這個人,還因此不許和林安夜往。
“爲何?你回去問你娘,會告訴你的。”周瑜恆嘆了一口氣,“當年我年紀雖不大,可我也記得,楊康是帶著你娘和他孩子們殺出一條路逃走了的,爲何如今,楊康會失蹤了。這個真相,恐怕,也只有你娘才知道。”
楊端午默然了。
真相竟然會是這樣。
雖然楊端午從謝靈的隻言片語中,早就知道自己的世會是不凡的,可沒想到,竟然如此曲折,還揹負著海深仇!
滿門抄斬的橋段,竟然會發生在父親的上!若不是親耳聽到,還是會以爲周瑜恆是在講故事。
而此時,周瑜恆從兜掏出一塊佩玉來,他的目也隨之變得和起來:“我知道,忽然和你說這些,你會不信,這塊玉,你拿去給你娘看,你娘會告訴你一切的。”
那是一塊瑩白的玉,通發亮,之溫潤,玉上面刻一個字“楊盈”。
“楊盈是誰?”楊端午問。
“就是你。”周瑜恆說,看向的眼珠子變得黑亮有,“你過去是大家閨秀,自然不會是端午這麼土的名字,你的名字過去楊盈。”
楊盈?
楊端午把玉石收好,心很是沉重,一時之間,卻不知要說什麼。
周瑜恆看著天邊那抹晚霞說道:“天晚了,我也要回去了。謝家人雖然厲害,可你們楊家曾經也輝煌過。你要相信,你一定可以過去的。”
“可這塊玉,我怎麼送回給你?”端午看著他的背影問道。
他沒有回頭,聲音悠悠,帶著時的塵埃:“那塊玉,本來就是你的。如今我原歸還了。再見。”
楊端午連回家的心思都沒有,徑自朝孃家走去。
“娘,我今天見到了一個人,他和我說了我父親的事,還給我這塊玉。”端午把玉石遞給謝靈看。
謝靈苦笑了一下,把門和窗都關好,坐下來,“我看到你和他站在一起,我就知道,他一定全都告訴你了。”
“那麼請娘把真相告訴我。”楊端午問,擡起大眼睛看著謝靈。
謝靈飽經滄桑的臉,竟然沒有像往常一樣背過去不理,“端午,是時候你需要知道了。”
爐子裡的火,不停的閃爍著,謝靈的語氣很平靜,哪怕說到後來,跟著楊康殺出重圍,帶著這麼多孩子,九死一生,也沒有什麼特別的緒起伏。
也許,已經累了,都是過去那麼久的事了,傷痛在心裡結了疤,哪怕是重頭再看,也沒有痛的了。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可我們能逃到哪裡去呢。這時候,林老爺正好經商路過,你爹爹急之下,希林老爺可以帶我和孩子們避一避風頭。林老爺是經商的,過去強盜襲擊時,你爹爹曾救過他,可面對你爹爹的請求,林老爺表面上答應了下來,背後,他竟然去通知兵。你爹爹沒辦法,爲了引開兵,只好讓娘帶著你們先離開,你爹爹騎著馬,從相反的方向引開兵。所以,娘和你們纔來到大墳腳村,開始了名埋姓的新生活。”
怪不得謝靈如此憎恨林家的人,尤其憎恨林老爺,怎麼都不肯同意把端午嫁給林安夜。
原來,林老爺當年,竟然是這麼對待他們的。
“那麼周瑜恆是什麼人,這塊玉又是什麼來歷?”楊端午強下悲憤的心,問。
“當年楊家和周家是世,所以,你和周瑜恆指腹爲婚,你們是還在孃胎時就已經被定下婚約。這塊玉,是我們贈送給周家的定信,當然,你本來也有一塊刻著周字的玉,可是,當年逃難的時候給弄丟了。後來娘聽說周家也很慘,當初和你父親好的幾個將軍,下場都不是很好,娘也以爲周瑜恆已經死了,並且信也已經丟失,所以,娘就沒和你提你有過婚約的事。”
謝靈講完了,爐子裡的炭,還沒燒完。
端午拿了挑火把火生旺,那火忽然竄得老高,嚇了謝靈一跳。
“端午,端午,都過去那麼久的事了,是人非,你也有了歸宿,我想你爹爹在天有靈,也可以安息了。”謝靈哽咽著。
“娘,我沒事。我只想一個人坐一會兒。就一會兒。”端午盯著那火炭,笑道。
謝靈低下了頭,也沉默了。
都是那麼久的事了,唯一讓惦記著的,自然是楊康的下落。可是等了他這麼久,連他的樣子都已有些模糊,他還是沒有來。那麼,他應該已經不在人世了。
他的東西,他都還留著,一樣都不捨得丟,可是,除了把他放在心裡,還能做什麼呢?
做什麼都是徒勞的了。
只有把眼前的生活過好,把孩子們帶大,讓孩子們都有個幸福的歸宿。
而端午想的卻不是這些。
真相知道得太突然,幾乎是接不了。
寧願自己還是個沒有過去的村姑,簡單的世。可知道,從謝靈告訴世這一刻,一切都要改變了。
不再是了。
不再是楊端午,是楊盈。
怎麼能忽略的過去,如果只是簡單地將門之後,也許也就算了,反正現在過的也好。
可不是。
的父親爲大銘朝兢兢業業,勞碌一生,最後,竟然被冤枉爲通敵叛國,落得個滿門抄斬的結局。
執著地相信爹爹沒有通敵叛國,一定是被人所害。
而周瑜恆一家,竟然也因爲幫了楊家,落得這麼悽慘的結局。
現在有些明白,周瑜恆把玉給時,他所說的“歸原主”的含義了。
因爲楊家和周家都已經不在了。
那麼他們的婚姻已經沒有意義了。
周瑜恆藏了這麼久的玉,不能說就對沒有,可是已經是很奢侈的東西了——因爲他們現在都是任人宰割的,風花雪月本就是那些豪門世子的專利。
是周楊兩家的仇恨,就已經沉重得讓不能息了。更何況,如今爹爹還生死不明。
府始終都沒宣佈說楊康已經死了,或者被抓獲了。
也許是害怕引起民憤,新帝竟然對抓捕楊康的事,也都不了了之了。
很會出現這樣的失誤。
既沒有繼續通緝楊康,也沒有洗雪楊康的罪名,就這樣誰都不敢提及。
甚至都允許說書人唱本里出現楊康。
端午忽然明白了很多,很多。
說書的怎麼會知道楊康這麼多事呢?
就算當時,楊康功績卓絕,深得民心,可平民百姓還是不可能這麼真實地知道貴族的事。
可是唱本里竟然描繪地栩栩如生。
這絕對不可能是任何一個說書人創造得出來的。
唯一的可能就是,這是有人授意的。
有人給說書的這樣一個唱本,讓說書的以後都這樣唱。
百姓們聽得多了,漸漸的,楊康的事蹟,就被當是故事了。
故事而已,誰當真誰是傻冒。
那麼那些當年知道真相,從而要爲楊康平反的人們,就變得很是稽了——故事罷了,這麼當真做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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