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廣道和白勝二人,都沒被允許進屋,此刻正蹲在屋檐下。
一向和善的沈有容,臉非常難看。
以前就認得白勝,知道那是有名的潑皮。而張廣道右肋傷,服破了個,還帶著已經干涸的跡,一看就不是什麼良善之輩。
兩個歹人來到家里,萬一帶壞了祺哥兒咋辦?
沈有容抱著孩子躲在屋,房門閉,還上了門閂。
聽見白勝的喊聲,知道父子倆回來了,這才把門打開說:“相公,這兩人是來尋大郎的。”
關門上閂,態度明擺著,張廣道看得明白,覺渾不自在,抱拳說道:“走投無路,叨擾兩位了,等孩子病好,俺便去尋別落腳。”
朱國祥見有村民遙這邊,于是徑直朝屋里走,扔下一句:“進來細說。”
沈有容雖不高興歹人進屋,但朱國祥已經做了決定,默默的去燒水泡茶,還把白祺一并帶去廚房。
朱銘瞟向張廣道上的跡,打聽道:“兵攻打山寨了?”
提起此事,張廣道就難掩憤怒之,仔仔細細道來:“九年前,府課征重稅,俺與姚大哥便反了。一起造反的,還有現今做主簿的祝二。初時順利得很,還殺了帶兵的主簿。后來驚知州,派許多州兵過來。義軍頭目里,有人害怕了,就勾結兵設伏,姚大哥跟祝二都吃了敗仗。”
“后來俺們躲進山里,每到征糧時,就下山劫掠錢糧。這般過去幾年,府不住了,派人到山里來招安。姚大哥沒有答應,祝二卻悄悄應了。待俺們再去劫糧時,他伙同兵伏擊,把俺們殺得大敗。”
“姚大哥帶著俺們二十幾人,搶船往下游逃。路過黑風寨的時候,姚大哥就去借糧,被寨主楊俊留下伙。楊俊還把他的妻妹,嫁給姚大哥做老婆。”
“姚大哥講義氣,手又好,頗得山賊仰慕。俺們那二十幾人,姚大哥坐了二把椅,俺坐了五把椅,姚大哥的侄子坐了九把椅。又有四人,做了寨里的頭目。楊俊、楊英兄弟心里害怕,就火并殺了姚大哥,只俺帶著姚大哥的孩子逃出。”
山寨火并,《水滸傳》的戲碼啊。
朱銘暗道僥幸,當初得不行,差點就進山投了土匪。
朱國祥問:“孩子呢?”
白勝說道:“孩子生病發燒,嚴大婆抱去白市頭,請孫郎中瞧病去了。”
嚴大婆也不愿家里來歹人,可那孩子燒得厲害,又著實不忍心,居然主抱著孩子去看病。
父子倆同時陷沉默,他們剛剛拿到戶口本,還沒徹底站穩腳跟,現階段不打算跟江湖好漢攪在一起。
一旦出現意外,之前的努力就白費了。
見他們為難,張廣道拱手說:“等孩子病好,俺立馬就走,兩位不必作難。”
白勝卻極為伶俐,快速說出事關鍵:“老白員外跟白宗敏……就是小白員外有仇,小白員外又跟山賊一伙的。張三哥來村里,老白員外怕是愿意接納的,但俺們又進不得白家大宅,當面見不到老白員外。”
朱銘快步走進臥室,從床下取出鐵錢,拿來塞到張廣道手中:“張五哥……”
“是張三哥。”白勝糾正道。
張廣道抱著錢問:“這是甚意思?俺不圖錢財。”
“張三哥且聽我說完,”朱銘表嚴肅起來,“當初我父子落難,承蒙張三哥照拂,便是賣那湖筆,也是靠張三哥指點帶路。大丈夫在世,滴水之恩,當涌泉相報。那湖筆雖賣了幾十貫錢,買地又花出去許多,只能報答這些。”
“俺真不要錢!”張廣道把錢往回推。
朱銘手按回去:“不論張三哥是留在村里,還是另尋別地方,帶著孩子都需要用錢。可是這個道理?”
是啊,養孩子要用錢。
張廣道英雄氣短,只得把錢收下:“多謝朱兄弟,這份俺記下了。”
雖然此時不便收留匪寇,但送上門的好漢,朱銘又舍不得放過,只能盡量提升彼此好:“老白員外那邊,我可以幫忙引薦。這里只有他,才能做主接納二位。我與父親是外鄉人,在上白村落腳不久,我們貿然收留外人,沒法向老白員外還有村鄰代。張三哥,可是這個道理?”
張廣道點頭說:“是這般道理,俺莽撞了。”
朱銘又對白勝說:“白二你留在此地,我帶張三哥去見老白員外。”
“俺等著。”白勝應承道。
著兒子出門,朱國祥頗為欣。
直接留下張廣道,那是不可能的。因為這在別人的地盤,他們沒資格收留匪寇,否則必然引起老白員外的極度不滿,就連村民也會因此忌憚父子倆。
直接把人趕走,這樣做也不好,說不定就要得罪張廣道。
本來棘手又為難的事,兒子居然很快掌握主,完全化解了彼此的尷尬,還向對方施恩賣好結下誼,順帶把皮球踢到老白員外那里。
兒子經常發神經不假,但那應變能力是真強!
卻說朱銘來到白家大宅,跟門子說了幾句,很快就有奴仆把他們請進宅中。
“巡山彪張廣道,見過老員外!”張廣道抱拳問候。
老白員外正在曬太,抬手說:“久仰大名,且坐。看茶!”
朱銘把況仔仔細細說明,又言:“張三哥幫過我父子,他走投無路,孩子又發燒,只能來此運氣,央求我帶他過來拜見。這十里八鄉,也只有老員外威風,不懼那黑風寨的匪徒。”
老白員外認真聽完,確認道:“黑風寨火并,鐵臂羅漢姚方死了?”
“被那些賊灌了許多酒,背后捅刀子害死的。”張廣道咬牙切齒說。
老白員外總覺哪里不對,但又說不出來。
橫豎想不明白,就暫時不去想了,老白員外說道:“巡山彪張廣道的名頭,俺早就聽過了。你是個仗義的,沒做過恩將仇報的事。俺這里不養閑人,山里的茶園,你可愿去做工?”
“有個落腳便。”張廣道連忙說。
老白員外安排道:“那你便去茶園,老古年紀大了,明年換你來押茶。”
張廣道抱拳說:“多謝老員外信賴!”
川陜茶葉榷之后,茶園主需要自己把茶葉送去榷場。
榷場早有商人在等著,由方中介負責聯絡買賣,買家和賣家不能直接談生意。等價錢談好,簽署商業合同,茶馬司直接息。
一開始,取易價的30%做茶稅。
由于得太狠,茶商又瘋狂價,茶戶還得自己運茶,早就已不堪重負。
當時正逢下雨,茶農渾。中介不帶子,就想打白條買茶,不愿賣的必須雨中運茶回家。茶農怒極,直接把榷場給砸了,又包圍吏和中介,直到知州親自出面才解決。事鬧到皇帝那里,宋神宗便把茶息下降為20%。
每年送茶去榷場,都需要組織壯丁押貨。
張廣道狼狽逃來此地,居然被任命為明年的押茶負責人。
這份信賴,實屬不易。
張廣道以前有些討厭老白員外,此刻卻覺得,老白員外還是很好的,比那黑風寨的楊家兄弟強得多。
誰知,老白員外又補一句:“姚方的孩子,便寄養在俺家吧,等稍大些就讓他讀書。”
這話聽得張廣道糾結難。
明擺著是扣下孩子做人質,張廣道本該憤怒才對。可又說要送孩子讀書,指不定就有出息了,張廣道還得激不盡。
熬鷹馴呢!
只可惜,張廣道吃不吃,老白員外的做法有些多余。
不扣孩子,張廣道衷心激,關鍵時候讓他賣命都行。
扣下孩子,張廣道心里有疙瘩,這份恩就淡了許多,仿佛只是一場易而已。
老白員外喚來一個家仆,帶著二人出去。
回到沈有容家,張廣道抱拳說:“朱兄弟,今天的事多謝了!既已尋到活路,那些錢俺不能要。”
朱銘沖他眨眨眼,說道:“總有能用到錢的時候,這天底下的事,說變就變。”
張廣道仔細思量,覺得此言有理。
而且他灑,是拴不住的烈馬,不愿下半輩子就窩在山里。一旦有了機會,可能還要帶著孩子離開,須得早點存錢做準備。
“俺記下了。”張廣道說。
朱銘又說:“我家買的地,就離茶山不遠,今后有空一起喝酒。那天見張三哥背著弓箭,想必箭超群,我想跟著張三哥學箭。”
張廣道說:“不論箭還是槍棒,朱兄弟想學就盡管來。”
放心不下孩子,張廣道一直等著。
直至半下午,嚴大婆才抱著孩子回來:“喝了藥,燒退了些。”
白家奴仆說:“俺渾家也生了娃,水足得很,老爺讓俺幫著養孩子。這藥該怎煎,嚴大婆卻與俺說說。”
把孩子送去白家大宅,張廣道和白勝二人,才由另一個奴仆帶往茶園。
來到茶戶聚居點,已經快天黑了。
奴仆對一個頭發花白的茶工說:“古頭領,這人張廣道,老爺讓他明年負責押茶。”
“那俺就能歇歇了,”老茶工坐在那里說,“你且去吧。”
奴仆躬告退,似乎有點懼怕此人。
張廣道盯著老茶工的左耳看,那耳朵殘了一半。又瞟向其右手虎口,天有點暗,看不太清楚。
老茶工吱聲道:“莫看了,俺殺人越貨的時候,你還在老娘懷里吃呢。”
張廣道尷尬一笑:“卻是江湖前輩,敢問尊姓大名。”
老茶工說:“問那許多做甚,俺就是個押茶的。明年都不用再押了,換你來做這事,俺只在家抱孩子多快活。老白員外名頭響亮,押茶就是防個意外,尋常哪個蟊賊敢來搶?你干了就曉得,押茶這事清閑得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