鐘邁今年二十二歲，家住城南碼頭，祖傳食肆一間。

日子過得雖不富裕，相比窮人卻也綽綽有余。

他與嫂嫂的關系不好，只因不喜在家中幫忙，整日跟著一群浪子廝混。

陳大哥說要來做弓手，他便跟著來了。

沒別的想法，就是圖個新鮮，嘗一下當兵剿匪的滋味。

前幾天圍殺祝宗道，鐘邁打得很爽，補刀干死了一個賊人。事后嚇得腳發，隨即又興不已，逢人便吹噓自己力戰三賊。

昨日開始的訓練，讓鐘邁苦不迭。

連續兩天，他總共挨了九軍。即便軍法隊打得不恨，屁卻也腫起來，而且還得了個綽號“細鳥漢”。

鐘邁滿肚子怨氣，很想溜走。

但平時耍得好的兄弟都沒走，他若當了逃兵，今后定會被笑話。

一腔憤懣，全算在朱銘頭上。

什麼玩意兒啊？

都是應征而來的弓手，自己還家住城南，姓朱的只是個鄉下人。憑啥老子要歸他管？憑啥他說罰軍就罰軍？

鐘邁心里承認，那姓朱的年，確實是一條好漢。

可好漢歸好漢，你也別做得太過分！

鐘邁已經決定，明天如果再挨打，他說什麼都要鬧一場。

“放飯了，放飯了！”

唉，心里再苦，也得吃飯。

練一整天，鐘邁著實得不行，一瘸一拐過去領飯吃。

卻見那姓朱的直娘賊，人模狗樣又在訓話:“我跟陳、張兩位都頭商量過了，既然都是兄弟，那飯菜也該一樣。我們三個都頭的伙食，讓手力折算一番，換更多的士卒伙食，好歹讓兄弟們吃得更飽。”

陳子翼也說:“諸位副都頭和十將，你們可以自己選，吃以前的飯菜也行，跟兄弟們一起吃也可。”

這特麼就是道德綁架，三位都頭已經做出表率，中層軍哪還能開小灶？

一個二個，全部把自己的飯菜，倒回去跟大家混合。

鐘邁蹲在一旁狼吞虎咽，他屁痛，不敢坐著。填飽肚子就回營房，趴在大通鋪長吁短嘆。

忽地，房門被推開。

姓朱的混賬走進來，笑著問他:“鐘兄弟可還好？”

鐘邁沒好氣道:“死不了。”

朱銘走到他旁說:“我自己掏錢，在城里買了些跌打酒，快把子了一。”

鐘邁依舊趴著:“放那里便是，俺自己會。”

“傷了部，自己怎好？把子了，我來幫你。”朱銘說。

鐘邁巋然不，只趴那兒裝死，心里還在鄙視:打俺的是你，做好人的也是你，俺才不理會你的虛假意。

朱銘用和藹的語氣問道:“心里有怨氣？”

鐘邁回答:“沒有。”

此時已有幾個弓手回房，見了朱銘紛紛問候，他們是發自心的擁戴。

朱銘對眾人說:“這剿匪也是打仗，打仗就難免死人。我以前沒打過仗，猛然做了都頭，著實惶恐得很。我害怕些什麼？怕我自己沒本事，只能把伱們帶去剿賊，卻不能把你們帶回來。諸位兄弟，家中都有妻兒老小。不說戰死在外面，就是缺了一條胳膊，我又怎跟你們的家人代？”

一個弓手說:“都頭莫講這些，俺就服你。都頭自己能吃喝酒，卻帶俺們去縣衙鬧，還不是為了讓俺們能吃上干飯？”

“對，就憑這個，俺便聽都頭的。”另一個弓手附和道。

朱銘問第一個弓手:“家里有幾口人？”

弓手回答:“算上還在吃的娃娃，俺家有九口人。”

朱銘又問:“家里有幾畝地？”

弓手回答:“三十多畝，一大半是山地，也種不出幾個糧食。夏糧秋糧了，還要許多雜稅，家里那點地本不夠吃，還得再佃耕幾畝富戶家的好田。”

“那可辛苦得很。”朱銘慨道。

又有一個弓手說:“俺家更苦呢，家中六口人，卻只十幾畝薄地。不論農閑農忙，都要去打長短工，一天不干活就得死。這次招募弓手，本來選了李員外家的郎君，他家不愿出人，便俺去頂上。李員外還算仁義，俺做一天弓手，便按短工給一天工錢。”

朱銘說:“兄弟們不容易，都是家里的頂梁柱，你們若有個三長兩短，家中妻兒老小還怎麼過日子？我規矩定得嚴，輒打軍，只為讓你們練好本事。去了黑風寨剿匪，有本事的人，總比沒本事的更容易活命。是不是這般道理？”

“就是這般道理！”

“都頭盡管打就是，俺扛得住！”

“……”

鐘邁趴在一旁聽著，覺這些農家子都是傻瓜，被姓朱的幾句話就說得暈頭轉向。

但不可否認，他也聽進去了，姓朱的定下規矩，并不是一味在呈威風。

朱銘又問鐘邁:“鐘兄弟家里有幾口人？”

“八口。”鐘邁已經愿意流。

朱銘再問:“可曾娶妻生子。”

鐘邁說道:“都有。”

朱銘順著他說:“嫂子持家務，定然賢惠得很。”

想起自己的老婆，鐘邁不由出笑容:“確實賢惠，就是平日里話多，俺做什麼都要念幾句。”

“這是嫂子在關心鐘兄弟啊，娶到如此賢妻，著實讓人羨慕。”朱銘嘆。

鐘邁臉上的笑容更燦爛，卻還在:“俺是大丈夫，自會做事，用不著婦人來管。”

朱銘繼續說:“話雖如此，可鐘兄弟若被賊人殺傷，嫂子怕得心疼到要死，恨不得自己為鐘兄弟挨一刀。”

鐘邁開心笑道:“怎有那般好？”

朱銘反問道:“嫂子不對你好，還能對誰好？鐘兄弟這般好男兒，整個西鄉縣又能找到幾人？嫂子嫁過來，必對鐘兄弟死心塌地。”

“俺……俺也沒那般好，都說俺是浪子。”鐘邁心里總算舒坦了，甚至還有點不好意思。

朱銘拿出藥酒:“把子了吧，我給朱兄弟。”

鐘邁利索掉子，又說:“俺自己來就行，不勞都頭費心。”

說話間，朱銘已把藥酒倒在手心，按住鐘邁的屁開始。

鐘邁趴在通鋪上直樂呵，哪還有半點怨言？

著屁被一陣，鐘邁覺自己應該找點話說:“俺以前只服陳大哥，現在對都頭也服氣得很。昨日大鬧縣衙，把那何司打得皮青臉腫，俺雖沒親自手，卻也看得心頭爽快。”

“既爽快了，今后可要認真練。”朱銘叮囑道。

鐘邁當即表態:“俺要是練得不好，都頭盡管打板子，喊一聲痛便稱不得好漢！”

朱銘笑道:“這可是你說的，咱們雖是兄弟，執行軍法卻不留面。”

鐘邁說道:“壞了規矩，就該認罰，俺也講道理的。”

陳子翼站在門口，已經觀察好一陣。

他知道朱銘在收買人心，卻對此并不反，反而還有些佩服。

換作是他，絕對沒這般耐心。

“啪！”

朱銘在屁蛋上拍了一下:“好了，今晚早點休息，明日還要練，我去別的營房轉轉。”

“俺送都頭。”鐘邁提起子說。

被鐘邁送到門口，朱銘朝陳子翼點頭微笑。

待朱銘走遠了，陳子翼問道:“屁還疼不疼？”

鐘邁笑嘻嘻說:“不疼，都頭那藥酒管用得很，俺下次也買些回家備著。”

“真不疼？”

陳子翼一腳踹過去。

“哎喲！”

“痛痛痛痛痛……”

鐘邁捂著屁，發出痛苦的喚聲。

“哈哈哈哈！”

屋里的弓手幸災樂禍，雖然白天練得很累，可這軍中氣氛卻愈發融洽。

當天晚上，所有罰的士卒，朱銘都親自去藥酒，順便借機跟弓手們拉家常。

如此舉，在弓手們看來，朱銘即便做了都頭，卻從來沒有高高在上，還是那個帶他們鬧糧的好兄弟。立規矩是為他們好，打軍也是為他們好，壞了規矩挨打，純屬他們自己活該。

翌日繼續練，鐘邁鼓足了神，生怕自己練得不夠好，對不起朱都頭的一番苦心。

陳子翼看著如此奇景，走到張廣道邊，不慨:“以前只在書上，曉得名將如何帶兵。可書上看到的，總不如親眼所見。俺現在雖明白了，卻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學會。”

張廣道說:“俺不管什麼名將，俺只知道，人心是長的。你把人當兄弟，別人自也把你當兄弟。”

陳子翼嘿嘿笑道:“當初你們造反，可也把祝二當兄弟。”

此言一出，張廣道頓時臉沉，不愿再跟這貨講半句話。

不說他們兩個，就連被派來校場打雜的手力，都能明顯到這里的變化，對眼前發生的一切到無比震驚。

當天下午，便有個手力跑去縣衙，向胥吏們匯報校場況。

聽完報告，白崇武和六案司默然無語。

……

夜里，朱銘多了個習慣，喜歡坐在校場看星星。

一是不習慣大通鋪的味道，二是空獨自靜一靜。

他太累了，神疲憊。

三百多號人，選出兩百多戰兵，自己雖然搞出些威，但資歷實在過于薄弱。他必須顧及每個罰者，每天傍晚都得去安緒。

這他娘真不是人干的事兒，像鐘邁那種刺兒頭，換以前，他也是一腳踹過去。練不練！

夜風吹來，朱銘四仰八叉，躺在校場正中央。

不再去想任何事，腦子放空順其自然，迷迷糊糊想要睡覺。

突然很想煙，老爸那里還有華子，剩下兩包一直沒舍得。

管三百人都這麼累，今后爭霸天下，或許要統兵數十萬，自己真能扛得住嗎？

“早點睡吧，你今天眼睛里全是。”張廣道的聲音傳來。

朱銘問道:“張三哥有沒有撐不住的時候？”

張廣道盤坐下，玩著小石子說:“祝二投了府，設計埋伏咱們。俺跟姚大哥倉皇逃命，剛開始邊有六七十人。沒逃幾天，就只剩二三十了。姚大哥也像你這般，一停下來，就跟每個人說話。今天你這樣子，讓俺想起了姚大哥。”

“可惜，你那位姚大哥沒了，否則我真想跟他聊聊，”朱銘爬起來說，“走吧，回去睡覺。”

（老王碼字習慣不好，離了家就寫不出來，只能扛裝修噪音。整整一面墻的資料書，隨時可能查資料，總不能把書也帶出去。還有就是煙，不煙寫不出來。每天兩更，順利的時候一包，不順的時候兩包，圖書館和咖啡廳與我絕緣。）

（將就著看吧，第69章開始找回節奏，前面的我不知道怎麼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