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夜,碧穹純淨如洗,獨懸一晶瑩滿月。
清輝灑滿了窗牖。
暮春時節,百豔凋零,唯有荼蘼晚來盛綻。穠豔靡麗的荼蘼,送來陣陣清香,沁人心脾。
青果巷臨近運河,起了更巷子靜謐,就能聽到遠遠的艄梆聲。
宋府的外書房,三個男人說話。
其中一個長髯飄飄,一襲青灰直裰,出幾分仙風道骨。他張淵,是蘇州聲斐杏林的人。因爲和宋家大老爺宋玉好,所以了宋玉之邀,來延陵給宋大太太瞧病。
此刻,他不染世俗的臉上,有了幾分不快。
“……既然顧世飛要來給尊夫人診斷,老朽就不用獻醜,明日就起回蘇州了!”張淵道。
他方纔看過宋大太太,正在外書房和宋玉、宋家二老爺宋希商討宋大太太的病,酌開方子。
結果,顧家的小廝跑來說,顧家老爺子明日要來給宋大太太看病。
張淵不是普通大夫!
他在偌大的蘇州,都人人被尊一聲“神醫”!
他能來給宋大太太看病,那是敬重宋玉的。
結果,居然還有旁人要來!
這是對張淵極大的不敬!
張淵是不能忍的,否則傳回蘇州,他就等於自降份。像神醫這種份,玄乎其玄,最在乎口碑。
他一來,宋家就把賴慶坤打發走了。賴慶坤在錫城的杏林也算個人的。可是張淵來了,他就必須走,這是規矩。
這纔是對神醫的態度!
除非你比他張淵還要厲害!
“您消消氣。”宋玉笑著道,“您一路和我隨行,也知道我的秉。我斷乎沒有令託他人去請顧老爺子的道理。只是,不知道誰弄錯了…….”
“顧老爺子我知道,當年的太醫院提點,定是醫高超的。有他給尊夫人看病,尊夫人定會藥到病除,我就不攙和了!”張淵面上不盛怒,只是神不悅,譏諷說道。
宋玉面難。
顧世飛是胞妹宋盼兒的公公。胞妹和妹夫都孝順,從來不敢忤逆老爺子。聽說那位老爺子格怪癖,醫卻平常,已經五六年不開方子的。
不知道爲何他會想來給宋大太太看病。
宋玉此刻很爲難。
二老爺宋希在一旁看著,笑道:“莫不是顧老爺子聽說張神醫來了,所以過來切磋切磋?我大嫂的病,已經拖了一個月,延陵都知道。倘若治好了,也是一番名呢!”
他的意思是說,宋大太太生病已經人盡皆知,顧家老爺子想要來顯擺顯擺。顧老爺子可能是看不慣張淵聲名顯赫,想來挫挫張淵的銳氣!
同行是冤家嘛。
宋大太太的病,的確已經傳遍了延陵。
大家都在等,看誰能治好。
這倘若治好,以後在延陵,那就是和趙道元齊名的神醫啊!
顧家老爺子難道是想趕這個風頭?
張淵被宋二老爺的話說得心頭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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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果真如宋二老爺所料,張淵就應該留下來。他也聽說過顧世飛,因爲醫不行,被皇帝趕出了京城。
否則,他好好的國公不做,跑到延陵這偏遠地方來做什麼?
延陵的顧氏,跟顧老爺子的關係可遠著呢。
顧老爺子那一脈的兄弟,都在京城。
到了延陵之後,顧老爺子閉門不肯就診,所以江南的杏林界都猜測,那位老爺子醫不好。他也不開方子,沒法子辯駁,這話就漸漸傳開了。
都說,棋逢對手將遇良才,難道這位老爺子看不起江南其他的大夫,所以不願意顯,單單等著將張淵的軍?
張淵是蘇州第一神醫嘛,這纔夠分量啊!
這讓張淵有點興了!
他也想看自己狠狠打敗虛有太醫之名的顧世飛。
到時候,肯定又爲自己的聲添了一籌!
“顧老爺子曾經做過太醫,跟我這種赤腳大夫不可同日而語。既然老爺子有切磋之意,倘若我不奉陪,豈不是不敬老前輩?”張淵輕輕捋著自己的髯,慢悠悠說著。
宋玉就大大鬆了口氣。
他真怕兩頭得罪。
還是弟弟聰明,一句話就讓張淵消了氣,反而主留下來。
宋玉就看了宋希一眼。
宋希則挑眉笑。
“尊夫人的病,不能再耽擱。我現在寫了方子,大老爺人去抓藥,吃下去,興許尊夫人明日的命痛就能輕緩。”張淵又道。
宋玉忙道:“有勞張神醫!”
張淵這是急著想給宋大太太醫好。讓明日顧世飛來了,先給顧世飛一個下馬威。
他很快就寫好了方子。
宋玉喊了邊的小廝,讓趕去抓藥,熬了讓大太太喝下去。
宋玉心裡暗喜:假如張淵真的和顧世飛耗上了,那麼他應該會拼盡全力救治大太太的。
剛剛還在怪宋盼兒多事,此刻宋玉很是激宋盼兒,對顧世飛也沒了怨氣,反而希他快點來。
寫了方子,宋玉就讓人送張淵去客房休息。
書房裡只剩下他和弟弟宋希。
“多謝了!”宋玉對弟弟宋希道。
宋希就笑:“謝什麼?”
“要不是你那句話,張淵哪怕留下來,也會心存怨氣,不肯好好醫治你大嫂。”宋玉道,“你的一招激將法,讓張淵定會使勁本事,我自然要謝謝你!”
宋希哈哈笑起來:“大哥,你覺得是好事?倘若那位張神醫被顧老爺子打了臉,將來你在蘇州是不是得罪了人?”
宋玉微訝。
“那位老爺子沒什麼醫的。”宋玉道。
“半桶水才叮叮噹噹,滿桶的水從來不響。”宋希道,“顧老爺子整整六年不曾出世,倘若沒有真才實學,怎能沉得住氣?”
宋玉不以爲然:“也許真的沒本事呢?”
“我在翰林院兩年,好幾次請老爺子看病,他有沒有本事,可不是用說的!”宋希笑,“大哥,你難道也以爲能做到太醫院提點,讓還先皇封了國公爺的,靠的是運氣?”
宋玉回味著宋希的話,沉默起來。
宋希的話很有見識,宋玉不得不承認他所言不錯。
那麼,張淵要是輸了呢?
張淵在蘇州是神醫,給蘇州達貴人都看過病,他的人脈遠遠比宋玉要深得多。宋玉是去年才調往蘇州的,他基尚淺,能請到張淵已是難得。
這要是得罪了他,只怕以後在蘇州也會有些掣肘。
畢竟他能救命,而宋玉不能,所以蘇州當地的勢力更加偏袒張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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