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婕一個人回了家。

他們如今住在城西，一條幽靜的衚衕裡。

他們的院子不小，當初是宋言昭親，延陵府宋家給的錢。

比起一般的京人家，宋言昭是很豪闊的。

胡婕進了垂花門，直接往疏煙院去了。

疏煙院在正院的西北，臨近后街。

后街並不吵鬧。

疏煙院能開小門，不需要從正門走，這是爲了方便。也是宋言昭說，若家裡有客人來小住，有這麼個院子不錯。

胡婕去了延陵府，宋言昭納了玉珠。

玉珠卻說，想父母常來常往，不能住在院。如果住在院，以後進出，事事都要麻煩太太。這樣給太太添累贅。

他們家裡，喊胡婕太太。

正是濃稠的時候，別說要個有偏門的院子，就是要搬出去獨住，宋言昭也是能答應的。

胡婕一路往疏煙院去。

路上有丫鬟婆子看到，紛紛給行禮。

然後，就有人跑去稟告宋言昭了。

當年胡婕陪嫁也有些人，可如今在這院子裡服侍的卻不多。現在用的這些下人，都是宋言昭重新買的。

他們對胡婕不夠衷心。

胡婕也不怕報信。

腳步不疾不徐。

四月中旬的風，溫暖和煦。杏樹枝頭，花蕊凋零，香韻流散，結滿了小小青杏。

胡婕想了很多，心裡異常平靜。

看到這青杏，還能想到曾今宋言昭教的宋詞：“花褪殘紅青杏小，燕子回時，流水人家繞。枝上柳綿吹又，天涯何無芳草。

牆裡鞦韆牆外道，牆外行人。牆裡佳人笑。笑漸不聞聲漸消，多卻被無惱。”

多卻被無惱......

想到玉珠，想到宋言昭，再想到如今的無奈和是人非，胡婕眼睛猛然蒙上了霧氣。

不著痕跡將水抹去，擡腳進了疏煙院。

宋言昭也是剛剛到家。

他去了宮裡哭喪。

疏煙院倒熱鬧得很。

玉珠這裡大大小小有七八個服侍得丫環。

宋言昭和玉珠在裡屋。

丫鬟們紛紛行禮，了太太，替打起裡屋的氈簾。

胡婕尚未看清屋子裡的景，就有一個婦人上前，恭恭敬敬給胡婕行禮：“太太回來了？”

定睛一看。是玉珠的母親。原先在廚房上管事的那位媽媽。夫家姓孔。大家都孔媽媽。

孔媽媽雖然上了年紀，也看得出五非常端正，年輕時很豔。玉珠就是像。

之前，胡婕就聽家裡下人嚼舌。說孔媽媽有個非常漂亮的兒，告訴了老爺，讓老爺收在外院書房服侍。

胡婕也問了宋言昭。

宋言昭說決無此事。

胡婕相信了宋言昭，況且下人們經常說話。

這位孔媽媽，真像個會鑽營的老虔婆。大約一開始就打了宋言昭的注意。

胡婕看了眼這位孔媽媽，笑了笑，道：“回來了......”

然後上前，給坐在玉珠牀前，對進來不管不問的宋言昭行禮。道：“老爺，妾回來了。”

宋言昭支吾了一聲，並不看胡婕。

這有點奇怪。

而牀上躺著的玉珠，搭攏著眼皮。見胡婕到了牀跟前，微微欠了欠子。要起來行禮。

孔媽媽連忙按住了，笑道：“姨娘竟別。姨娘病得這麼厲害，若是起折騰，又添了層病，太太心裡怎麼過得去？”

說話的時候，一直在看宋言昭的臉。

見宋言昭沒有毫不悅，孔媽媽才大膽繼續說。

就是不想兒給胡婕行禮。

胡婕此刻滿心裡，都不在乎這些事。

對宋言昭道：“老爺，妾聽王妃說，玉珠生了病。今日請了大夫嗎？老爺每日都要去衙門，妾想著，家裡總要有個人來照顧玉珠，就回來了。”

宋言昭點點頭，終於扭頭看了眼胡婕，道：“回來就好。”

胡婕這纔看到，他臉上淚痕未乾。

再看玉珠的模樣，病得蓬頭詬面的，像要死的人。

是玉珠說了什麼喪氣話，所以宋言昭就哭了？

胡婕彷彿到了極大的打擊。

哪怕心裡已經對這整件事都有了注意，還是很打擊。

宋言昭從來沒爲哭過呢。

胡婕生第二宋浣的時候，難產大出，也差點死了。當時，虛弱拉著宋言昭的手，讓以後好好照顧孩子，哪怕是晚娘進門了，也有照看兒一二。

宋言昭當時吸了吸鼻子，淚卻並沒有落下來。

胡婕當時是驚心的。

後來宋言昭解釋說，雖然胡婕當時說了那麼多的喪氣話，可他知道胡婕本不會有事，就沒有多心，哪裡哭得出來？

胡婕是生氣的。

如今見宋言昭爲玉珠哭得這樣，胡婕腳步虛浮，不由後退了一步。

胡婕正在怔愣間，小丫鬟進來稟告說：“段大夫來了......”

宋言昭不再理會胡婕，忙起去迎接大夫。

而孔媽媽和玉珠，母倆依偎著，也都不看胡婕。

們是故意給胡婕難堪，讓胡婕發脾氣。

一發脾氣，就落了下乘。

大夫就要進來，胡婕恍惚間回神，沒說什麼，就避了出去。

沒有發脾氣，這倒孔媽媽驚訝了下。

回到了自己的正院。

已經半個月沒人住，傢俱陳設依舊乾淨如新，服侍的丫鬟們每日都在打掃。

看到胡婕回來，大家高興極了，接了胡婕，七八舌說：“太太終於回來了......”

“這個家裡，都不樣子了，幸虧太太回來了......”

如今疏煙院那邊得寵，正院服侍的人是看不慣的。

胡婕一回來，們就迫不及待告狀。

胡婕冷冷看了們一眼。一語不發進了東次間。

“去把浩哥兒抱過來，我瞧瞧。”胡婕開口第一句話，就是吩咐丫鬟們去把玉珠的孩子抱來。

玉珠的孩子落地就取了名字，宋浩。

丫鬟道是。

一點波折也沒有，就把宋浩抱了過來。

宋浩剛剛出世，還沒有洗三朝，胡婕就和宋言昭大吵一架，讓他把孩子抱給養，把玉珠賣出去，宋言昭不同意。胡婕氣得跑了。

等胡婕氣得跑了。孃才進府。

不管是玉珠、孔媽媽還是宋言昭。都忘了待，別把孩子給太太。

所以，胡婕輕易就得手了。

孃也不知況，還笑嘻嘻跟著過來了。

胡婕抱在懷裡。仔細端詳這孩子。

真醜，皺的。

的兩個兒出生，都沒有這樣醜。

胡婕的手，輕輕這孩子的面頰。忍不住嘆：爲什麼非要到這世上走一遭？既然來了，有何不投得明正大？

溫著孩子。

玉珠的病在惡化，宋言昭無暇分神。等大夫請脈之後，宋言昭親自去給玉珠煎熬，又親手喂喝下去。好似他親手煎藥、喂藥，這藥效就要好幾分似的。

玉珠一直強撐著笑意。

宋言昭心裡酸楚得厲害。恨不能又哭一場。

直到孔媽媽進來，笑著對宋言昭道：“太太真是賢良，一回來就把浩哥兒抱了過去。浩哥兒好大得福氣，能得太太親自教養......”

說得激似的。

宋言昭卻哐噹一聲，站了起來。連錦杌都絆倒了。

他嚇得半死，對玉珠道：“我去抱浩哥兒回來。”

玉珠還要說什麼，宋言昭已經快步跑了出去。

孔媽媽把他撞到得錦杌扶起來。

玉珠有點擔心，道：“娘，那太太也不會害浩哥兒吧，怎麼讓把浩哥兒抱了去？”

“唉喲，你當你娘缺心眼嗎？”孔媽媽笑著，輕輕拍了拍兒的手，“我在那屋子裡，買通了個小丫鬟。太太沒有把浩哥兒怎樣，還不敢呢。讓抱去，抱去了，老爺就要和鬧。等他們鬧起了，就是你的時運呢。你生下來，娘給你算命，說你是做太太的命......”

最好幾句，說得極輕，似鬼魅般鑽進了玉珠的耳朵裡。

玉珠那病得蠟黃的臉，輕輕綻放了一個笑容。

宋言昭衝到胡婕的院子，只見胡婕抱在浩哥兒，正咿咿呀呀逗他說話，還跟旁邊的人說：“你看，他眼睛多麼靈活......”

這讓宋言昭腳步一頓，心裡的怒氣也猛然減了大半。

胡婕也替他生了兩個兒。

那時候兒出生，他看著胡婕這樣逗弄孩子，便覺得心裡異常踏實。

如今再看著抱浩哥兒，這種覺鬼使神差涌上心頭。

胡婕和屋子裡的人都看到了宋言昭，給他行禮。

宋言昭回神。

他直接問胡婕：“怎麼把孩子抱了過來？”

“想著玉珠妹妹生病，你又忙，沒空顧他。”胡婕笑道，“我就抱過來帶帶。他眉心很寬，娘跟我說，你小時候生下來，也是眉心寬。延陵府有個舊俗，說眉心寬的人，將來要做大。等浩哥兒做了大，我也能得個誥命......”

說著，神裡真的有幾分嚮往。

宋言昭聽到這裡，心裡對的戒備又減了三。

特別是胡婕說“娘”，並非指孃家的母親，而是婆婆。

回延陵府，照顧了公婆一年。雖然的機是爲了家產。

但是，這也表示胡婕替宋言昭盡了孝道。

宋言昭心裡的怒氣，就都沒有了。

他坐下來，問胡婕：“上次都忘了問你，爹孃還好？”

“都很好。”胡婕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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