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上心事重重，見周圍屋檐廊角下都沒有掛燈籠，府中的丫鬟下人們也似乎在一夜之間消失不見。大冬天的，冷清得讓人覺得恐慌。

＂府中的丫鬟都去哪兒了？＂

青玉解釋道：＂每年除夕之夜，殿下都放們和家人團年去了，不允許任何人伺候。＂

淺兮皺眉，心念電轉間已到達目的地。

＂我正準備讓人去請你，你便自己來了，這算不算心有靈犀？＂

自那日把話說開後，他便毫無顧忌，這些曖昧風流的話自然而然的口而出。

他走出來，一銀白袍袂飄飄，含笑的眉眼如畫中驚鴻，勝過這一夜宮中所有喧譁與熱鬧。

淺兮被他的笑臉晃得有些出神。

楚曄已經走過來，很自然的牽著的手，拉著穿過梅林，來到一個八角亭中。翻飛的檐角掛著緻的鈴鐺，又風吹來，竟發出妙人的曲調，令人心曠神怡陶醉遊離。

厚厚的帷幔封閉了四周，擋住夜晚涼寒的風。

他拉著步涼亭，桌子上早已擺好了珍饈佳餚，酒佳釀，共人品嚐。

糖醋排骨，紅燒鯉魚，尾魚翅，五香鱖魚，芙蓉香蕉卷，野鴨桃仁丁，熘鴨脯，琵琶大蝦，棗泥糕，水晶梅花包……

這些，都是吃的菜。

＂就我們兩人，吃得完麼？＂

＂你不是常說我待你麼？＂他面溫潤眼神如綢，道：＂最後一夜，總是讓你吃得開心，不是麼？＂

淺兮不太樂意他說這種有些惆悵的話題，徑自坐了下來，給自己斟酒，又準備給他的杯子滿上，忽然想起他有痼疾，不便喝酒，就準備放棄。

他卻按住了收回的手，給自己斟了一杯。

＂一年就只有這麼一次，任一回也無妨。＂

淺兮皺眉，手就將他杯中酒搶了過來，惡狠狠的瞪著他。

＂你不想要命了？＂

他見面兇狠卻眼神擔憂，不由得莞爾，忽然道：＂今天，是我的生辰。＂

淺兮一愣。

楚曄趁機將手中那杯酒奪了回來，置於面前，微笑款款的看著，道：＂這是我二十三年來，第一個生辰晚宴，不敬我一杯麼？＂

淺兮怔怔看著他，他眉目風捲如畫脣邊笑意溫純，笑起來的時候便如清風朗月，風姿其華灼灼曼妙。

這樣謫仙般的男子，這樣雍容華貴的男子，雖是笑著，眼底深卻蔓延著無盡的悲哀。

心口狠狠一揪，舉起一杯，與他相。

他含笑點頭，一飲而盡。

杯盞放在桌子上，淺兮見他又給兩人斟酒，作從容而優雅，彷彿練習了無數遍。

心中堆滿了重重疑，卻不知該如何開口。

酒滿，他才擡頭看著。

＂怎麼不吃？不合胃口？＂

麻木的搖頭，眼神中不自覺泛著淡淡憐惜，自己未曾發覺，他卻看見了。就如同那一日，棲霞峰秋意正濃，俯在他後爲他破開肩骨，刮出毒素。他側眸一瞬間對上眼底一霎而過的憐惜和疼痛，心中爲之悸。

他臉上笑容漸漸淡了下去，靜靜的坐著，慢慢的開口了。

＂我的母后，是前朝公主。＂

淺兮眸震，眼眶慢慢睜大，幾乎不可置信的看著他。

楚曄又笑了笑，眼神卻沒有半點笑意。

他沒看，視線落在空無，似飄得很遠。

＂二十三年前除夕之夜，叛軍城，皇城淪陷，外祖父在金鑾殿被自刎，舅舅被絞死，舅母被凌辱至死，腹中不足三月的胎兒化水，染紅了東宮的玉階……也就那一夜，母后在將軍府痛苦生產……＂

他從頭到尾神平靜眼神淡定無波，似乎在說著別人的故事，末了還對淺淺一笑。

＂我生辰之日伴隨了太多人的死亡和鮮，所以這二十多年來我從無生辰，母后也從不參加除夕夜宴

。每年的這一日是北周皇族朝臣舉杯同慶的佳日，卻是我和母后心中的噩夢……＂

＂楚曄……＂

淺兮不想看見這樣的他，臉上笑著，心裡卻在滴。

破國之恨，滅族之仇，而仇人，卻是他的生之父。

怪不得那日在重華宮皇后對楚皇如此冷淡甚至眼神帶恨，怪不得楚皇任由趙貴妃騎在皇后頭上作威作福，怪不得他與楚曄父子不像父子，仇人不像仇人……

楚曄又喝了杯酒，目如醉，聲音輕得如同一陣風。

＂父皇對母后心懷愧疚，所以封爲後，又將剛出生的我冊封爲太子以示補償。三歲之前我對這些毫不知，只知父皇有三千後宮佳麗，母后卻形單影隻，棲宮冰冷得如同冷宮。＂

＂那時我年，不諳世事，以爲母后被父皇冷落才鬱郁不快，便努力做一個好兒子，一個讓父皇驕傲讓母后臉上有的太子……只是我錯估了人心，錯估了這深宮的暗和骯髒。＂

＂三歲那年，我被人下毒，斷魂殤，這世間最狠最毒的毒藥，至今沒有解藥。中毒者全經脈腐蝕，乾涸，死的時候如干癟的骨。若不是遇到師父，我恐怕早已喪命。＂

他又飲了一杯酒，似乎要用這溫熱的酒來暖心中的冷。

＂也是自那以後，我知道了一切。我終於懂得母后悲切的面容背後忍的恨，終於明白父皇慈的背後矛盾的殺意，終於了悟……這深宮繁華，從來都不屬於我和母后。母后……從來不讓我報仇，只希我好好活著。但我知道，無時無刻不在恨著。爲了能在深宮中好好生存，爲了保護母后，我努力讓自己變得更強……可隨著我日益顯的才華能力，父皇便對我忌諱越深。終於在我七歲那年，他以我有痼疾不宜勞需要靜養爲由將我趕出皇宮，闢府自立，從此遠離政治中心，也間接的讓我失去了皇宮的重重保護，暗殺日益濃烈……＂

淺兮阻止他第四杯酒，聲音沙啞卻堅決。

＂我陪你一起喝。＂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