紙元寶被打火機點燃，在墓前燃起灼灼火焰，有細碎飛灰跟著揚起，又被漉漉水汽浸染，沉沉墜落。

霍時川為燒紙元寶的棠歲晚撐著傘，手掌在冰冷空氣中，腕骨微凸，冷白。

有青筋蔓生，隨著用力的作而微鼓。

阮洄的視線從兩人上掃過，人還是暈的，等到棠歲晚站起，茫然地往前走了兩步。

棠歲晚為爺爺上完香，站起，將帶著的備用傘遞給阮洄。

“阮先生用這把傘吧，別淋冒了。”

阮洄訥訥接過，已經大概猜到了。

“你是哥、棠巒的兒嗎？”

“霍家主……也是因為夫人的關系，當初才幫了我的嗎？”

天氣冷，阮洄穿的服不多，又淋了好一會兒的雨。

連鼻尖都紅了，說話也甕聲甕氣的。

棠歲晚也跟著看向霍時川，瓣微抿。

同樣疑。

在兩人的視線中，霍時川握了傘，搖頭否認。

“不是。”

不等阮洄說話，他又接著道，“是因為棠爺爺。”

在尤里西斯來接他的那一天，棠爺爺將他帶到了自己屋中。

索索，從口袋中拿出了幾張紅紙幣。

塞到了霍時川的手中。

“不管你是誰，你在這兒就是大黑，把錢收好，不是爺爺多給你，都是你這段時間干活的工資！”

又目惆悵，指尖捻著自制煙，問了一句，“大黑，你是京都人嗎？”

霍時川握著那幾張紙幣，點了頭。

就見棠爺爺沉默片刻，嘆息般說道，“京都好啊……大黑，爺爺求你件事，看你家境應該很不錯，如果你以后見到一個阮洄的人，幫爺爺看看他。”

“不要你幫他，你還是個小子呢。就是替爺爺看看他，那家伙敏又矯，犟的和頭牛一樣，別胡說話惹了人不高興……那才是他的家啊。”

阮洄坐在棠家屋中，一米八的男人，哭得蜷一團。

說話都口齒不清，“我知道、爸媽都關心我……我不想當阮家人，我只想當棠家的虎子……”

阮洄從小就知道，自己是被棠家抱來的孩子。

那時候，他還棠河。

隔壁村的小孩打水漂沒打過他，狠狠抹了把鼻涕，嗓音很尖，指著他嚷嚷，“你是沒人要的小孩！你爸爸媽媽都不要你了，把你丟在路邊，你太壞了，沒人要你！”

“壞孩子、壞孩子、壞孩子！”

那小孩圍著他大聲喊，一邊跳還一邊做著鬼臉。

阮洄試圖回，但卻被對方尖銳的嗓音得聽不清楚，“我不是！”

他才不是什麼壞孩子，他明明聽話又干凈。

那小孩還想上手來扯他的服。他格壯，養得一膘，上手的力道也沒輕沒重，將阮洄都掐疼了，“你就是！你穿的都是棠巒的服，你是沒人要的壞小孩！”

同村的小孩還沒見過這麼野蠻的人，一時間嚇呆在了原地，沒人敢上前幫忙。

阮洄被拉扯著服，痛得掉了淚。

下一秒，拉扯著他的小孩被猛地掀翻了出去。

出現在眼前的是棠巒，看了他一眼，轉頭對著那小胖墩一本正經說話。

“那是我弟弟，你才是沒人要的小孩！”

“你媽媽把你帶到我們村，就是不想要你了，不信你去看，是不是抱著別人家的孩子。”

“你媽媽把你賣給你姨媽家了，等下你媽走了，你姨媽就會攔著不讓你回去，你沒有家了。”

棠巒長了張濃眉大眼的端正小臉，語調流利清晰，說得頭頭是道。

讓人不自覺就信服了。

原本被掀翻在地上、還想要撒潑的小胖墩懵了幾秒，真的信了。

登時咧開就大哭起來，跌跌撞撞的跑回去要找他媽確認。

把隔壁村的惡霸趕走，棠巒這才把阮洄拉起來，隨意地拍了拍他上的灰。

周圍站著半點不敢的小孩們一窩蜂的涌上來，七八舌的說話。

“山子，我們不敢幫，他好兇。”

“山子，你別生氣。”

事發生得太快，丁點大的小孩兒都還愣著，傻乎乎看著阮洄被隔壁村的小惡霸欺負。

棠巒拉著阮洄，神嚴肅認真，“虎子不止是我的弟弟，也是你們的朋友。我們村要團結起來，可不能被隔壁村給欺負了！下次再遇見這種況，你們就一窩蜂的上，好好宣揚一下我們猛虎隊的威名！”

他是村子里的孩子王，人緣好得不行，老氣橫秋的一說，立刻就有無數小孩響應。

還有人對著阮洄道歉，“虎子，對不住，下次我們就知道幫你了。”

棠巒又說了幾句，很有領袖風范的一揮手，宣布解散。

然后拎著哭得眼睛鼻子都紅通通的阮洄回家。

恨鐵不鋼，“你知不知道你虎子啊！就站在那兒被別人欺負？下次那小胖墩要是再敢打你，你就給我咬回去！狠狠咬，等到大人來了，你可勁兒在地上滾兩圈，把自己弄得糟糟的，然后哭，比他哭得還響，知道沒！”

“以后遇到個子力氣比你小的，你就像哥哥一樣，直接推翻他！要是你怕打不過，就麻溜往路邊的大人方向跑，裝哭裝無辜，讓大人去罵他，懂了嗎！”

阮洄嗚嗚的哭，領被棠巒揪著，只能委屈的喊哥哥。

被他哭得心，棠巒小大人樣地嘆氣，小手在阮洄腦袋上了。

“好了，不哭了……哥哥總會保護你的！”

他說到做到，直到阮家人找上門來之前，棠巒都好好的保護著他的弟弟。

讓阮洄能夠心安理得的躲在他背后，傻乎乎的仰著臉笑。

可惜。

只可惜。

他總共沒擁有這段時多久。

阮家人在京都放出的風聲是說阮母生產時，護士搞錯了和同病房人的孩子，那孩子弱，就算有阮家的財力救治，也沒能撐過五歲就離世了。

還是意外翻出那孩子的死亡證明單，看到上面型不對，才生了疑心，往前調查時，發現在產房就抱錯了孩子。阮家連忙派人繼續追尋，找到了因為染肺炎治療費用高昂而被丟在路邊、又被棠家收養了的阮洄。

聽上去是多麼完的一個故事，阮秉和夫人堅決不放棄自家孩子的慈形象一下就立了起來。

“實際上，本就不是護士搞錯了，是他們放縱自家的孩子待司機的小孩，被懷恨在心的司機報復了而已。”阮洄干凈漉的眼角，眸中沁出了冷意。

那司機看上去老實憨厚，每次被阮秉發脾氣責罵也都是默默聽著。

看著阮家的大爺嘻嘻哈哈將自己的小兒子推進冬日泳池、還惡劣地拿著竹竿擊打兒子頭部不讓他上來時，也只是怯懦的跳下水救起兒子。

最后卑微接著阮秉的施舍。

“靖靖就是開玩笑而已，他人還小，不知道輕重……這樣吧，你帶著你兒子去醫院治病，發票我全部都會報銷的。”

但老實人發起瘋來，才是格外恐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