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說于致遠如愿以償,升為了八大執事房之一——客堂的執事,趙然也不為之歡欣鼓舞。客堂執事名為知客,在道院之中,是個很重要的職司,除了迎來送往以外,還負責與道門各宮院之間聯絡和通。同時,因為常與世俗打道,在信眾們的心里,知客往往代表著一座道院的面,他說的每一句話都含著道院的意見和主張,故此,道院對知客的選拔都非常嚴格。
在道門的八大執事之中,經堂高功、客堂知客、寮房巡照是最有希晉升監院的職司,這是一種傳承多年的習慣做法,天下道門觀、宮、院里,至七以上的監院都出自知客、高功和巡照。
于致遠榮升知客,意味著此人前途明,未來可期。當然,至在可以預見到幾年之,于致遠是無法為監院的,因為他太過年輕。三十二歲可謂年富力強,但從另外一個角度說,與三十八歲的蔣高功和四十二歲的宋巡照相比,卻又顯得“資歷稍遜”,何況他剛剛轉遷,在沒有極大背景和過后臺的況下,想要連續躍遷,絕對是極為困難的。
與有榮焉的趙然專門寫了副“海闊憑魚躍,天高任鳥飛”的聯子送給于致遠,以為賀禮。這樣的祝賀方式趙然最喜歡了,不用花費銀子,而且比金銀那樣的黃白俗更為高雅,何樂而不為呢?
收禮的于致遠也收得特別高興,他接過字聯把玩良久,目才不舍地收回來,轉投在趙然上。
“于師兄,如今喚您一聲知客便不為過了吧!”趙然嬉皮笑臉地恭賀著,這句馬屁拐彎抹角不痕跡,卻讓人相當用,而且還晦地道出了兩人之間當年的一段分,是趙然穿越前那一世歷練出來的法寶級賀詞,效果極佳。
于致遠淡淡一笑,想起了當日趙然初無極院時,與自己相識的一幕幕,慨道:“一晃便是兩年了,歲月倥傯,如翩鴻過隙啊。”
“是啊,師弟我還是很有眼的,早就預見了師兄今日之喜……呵呵,師兄,這幾個月你去哪里了?我聽說你去府上的西真武宮辦事,怎的如此之久?師弟我來尋師兄數次,都不得見。”
于致遠道:“西真武宮之命,去了趟白馬山,在軍前歷練。”
趙然好奇道:“那里如今怎樣了?只聽說戰事膠著,死傷眾多……”又圍著于致遠前后上下瞅:“知客師兄,你沒傷吧?”
于致遠笑道:“哪里就能輕易傷的,廝殺之事,自有軍漢去,與佛門斗法,自有修士們在,我只做些齋醮科儀,解答些軍士們的疑罷了。陣前倒是去過幾次,卻不須上陣手的。再說了,咱們這種道士,也不會舞刀弄槍不是?”
話題打開,于致遠沉回憶之中:“戰場上真個慘烈啊,我去的這三個多月,大戰兩次,小戰數十次,哪一次不是尸橫遍野……正月十七那天,大軍搶奪白馬山斜谷,鏖戰一天一夜,最終搶了下來,填進去的小河衛、玉龍千戶所、白馬千戶所三千多人,最后只活下來不到七百人,千戶死了三個,百戶死了二十多個,谷中的積雪都染了紅,晃得人眼疼……”
“……我有個世好友是葉雪關的總旗,奉命調至軍前效力,三個月斬首五級,并且多次立下功勛。都司下達軍令,升他為百戶,他對我說,已經和上峰說好,升了百戶以后,可以回一趟龍安府,他準備二月初九回去,把青梅竹馬的表妹娶進門。二月初八那天,他護送糧隊去獨喜口,回來的時候,就只是冰冷的尸首……”
“……有個弓手很小,才不到十六歲,個子矮矮的,像個猴子。他投軍是為了給家里節省糧食,好讓兩個弟弟能多吃些……他每天息營前都要來問我道義,他問我戰死以后會去哪里。我跟他說,人死之后,神五道,罪大惡極者或泥黎地獄無盡之苦,或化薜荔,之苦;貪生怕死、怯畏無能者則神**,化為畜生;只有勇向前者,方可重新人道,為萬靈之長;若是功德登頂,則可升三十三天,正天庭神位。他說上天是不敢奢求的,他只求能夠下世為人,繼續侍奉娘親……我離開白馬山前一天,聽說他死了,殺了兩個夏人,被夏人圍住以后,跳了懸崖……”
說到,于致遠淚瑩然,趙然也聽得心中一口抑郁之氣,難以紓解。
良久,趙然忽地想起一事,問道:“那些之地的修士們呢?他們可曾出手?我聽說修士們手,驚天地泣鬼神,輒山崩地裂……”
于致遠哂笑道:“哪里有那麼玄乎?若真個山崩地裂,這仗也不需打了。修士們法是高強的,但也不至于到如此地步。陣前兵,千軍萬馬、箭矢如雨,本事再強,也不過十人敵、百人敵,百十桿長槍過來,任誰都要避著走,萬千支箭雨攢下,修士也無法直纓其鋒。再者,修士們求長生,都是惜命的,若非急要,也沒人愿意陣前搏殺,否則被大軍圍住,只有一個死字。”
趙然想起當日在烏塘與大卓、小卓道長一同捉妖的經歷,以之印證,心下恍然,暗道以前中了太多小說的毒害,看來修士們也不是萬能的啊。確實,以大卓道長黃巾力士降的道行,或者小卓道長扔火符如扔紙的本事,一個打十個沒什麼問題,甚至對敵百人都可取勝,但真要在千軍萬馬之中,還真不夠看的。至于楚城那般高明者,自己現在已經明白了,就算放在修士之間也屬麟角——自己當日真是撞了大運了,惜哉不能拜于楚城門下,真是平生憾事啊!
只聽于致遠又道:“雖說修士們不輕易上陣,但真個起手來,卻非凡人能敵。咱們洪知客,就是死于佛門修士之手,全為佛門妖所化,連灰燼都沒有找到,法事中所葬冠,都是在院中洪知客的房里另取的……”
趙然對原來的那位賈執事印象寥寥,只約略見過幾次,此刻也不知該如何接話,畢竟于致遠的知客職司,是因為賈執事死在了白馬山才得來的,接話的分寸很不好掌握,當下默然不語。
于致遠也沒有在這個問題上糾纏的意思,卻對趙然道:“以前只覺得趙師弟你字寫得好,卻不知讀經的本事也不弱,我走這幾個月,功課是否落下?”
趙然笑答:“這卻不曾,藏經樓里的經書都念通了,又下山親歷過不法事,得很,月考從未下過一等。”
于致遠點頭:“如此就好!對了,聽聞你得了華云館的賞賜,是因為在道門行走效力的緣故?”
趙然便將當日的狀向于致遠一一細說,于致遠嘆道:“可惜你未骨,否則哪里還需在世俗間廝混,早個修道去證長生,那是何等的逍遙!華云館賜下的陣盤,你可多多練,關鍵時刻能以之保命……但,亦不可深陷其中,畢竟此路于我等是行不通的,太過耗費力,反而耽擱了在道門中的上進。切記不可好高騖遠,你我既然在十方叢林,就不要太過于奢那些命中不可得的事,將心思用在課業上、用在科儀上,努力為道門做事,將來有所就,方不誤了這一生的短暫……”
說著說著,于致遠忽然搖了搖頭,沉默不語。
趙然不知這位于師兄怎麼了,只好諾諾應了。過了片刻,于致遠似乎又振作了起來,笑道:“我去典造房查閱了華云館頒給你的嘉獎呈文,此極妙!我升了知客,如今客堂尚缺一門頭……雖說爭競之人較多,但你有了此,我卻也有了說道。只不知你愿不愿意來客堂幫我,若是愿意的話,我尋個妥當的機會,便去向監院陳說?”
趙然一聽,頓時驚喜莫名。
謝yangzhigang兄打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