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急在一時。”
顧覺非眸底淡淡的一片,波瀾不驚,似乎半點不為所,就連這一句話,都顯得有些敷衍。
蕭徹心知他與顧太師是如何鬧翻,也知道他這般的態度,實在有可原,更知道,或恐他也就在自己這裏,能出幾分真了。
一時隻歎氣,蕭徹擺擺手,吩咐旁邊侍衛把馬牽上來,便道:“既不急在一時,咱們便跑跑馬,兜兜風吧。”
一名魁梧的侍衛,把馬牽了過來。
顧覺非接了韁繩,認出他來,一時笑著道:“鍾大人,久違了。今日這一匹馬,可沒什麽問題吧?”
鍾肅忍不住便笑了起來。
當年皇上與顧覺非騎馬,偏生顧覺非那一匹馬使了子,半道上差點翻了。還是他出手,冒著差點被馬踩死的危險,生生把顧覺非救了回來。
如今六年沒見,一見麵,他便提起這茬兒來,可見心裏半點沒有忘記。
憑心論,他是侍衛,做當年那件事,是他分。可顧覺非沒忘記,便是人家真真記著這分。
誰又能不喜歡旁人記得自己的恩與能耐呢?
當年那件事,可在整個侍衛營裏出過名的。
提一回,有他一回的麵子。
鍾肅隻覺得六年過去,與顧大公子說兩句話,還是那樣人如沐春風,好似渾的孔都跟著張開了一樣,舒坦極了。
即便是他這樣話又忠厚的人,此刻也不由生了幾分豪氣,隻拍著口道:“大公子放心,這畜生要也不長眼使子,下也定給您拉住了。”
“哈哈,鍾肅都打了包票了,你可也別磨蹭了,趕上馬!”
那頭蕭徹已翻上馬,接了馬鞭子,聽了顧覺非那看似客氣,實則似乎有幾分畏懼的話語,不由便大笑了起來。
顧覺非笑笑,隻跟鍾肅道過了謝,也翻上馬去:“皇上往何去?”
“山上吧。”
揮鞭一指前麵另一座山上山的長道,蕭徹便定了方向,了一聲“走”,立時打馬而去。
顧覺非自是隨後便跟上了。
山間還有輕薄的霧氣,迎麵被風裹著刮來的時候,沾了他上的袍,也沾了他刀裁墨畫的眉峰。
一路奔馳,誰也無話。
隻有馬蹄噠噠,濺起微的塵土,一路向著跟高而去。
直到行至高高的半山腰上了,蕭徹才微覺疲累,勒馬駐足,就拿著馬鞭子,向著山崖下麵一指:“登高遠。六年了,你看這帝京如何?”
這是大昭寺旁邊的一座山,要更高更陡峭一些。
在這個高度,已經能俯視整個大昭寺,更能遠遠俯視整個帝京。
城牆高築,房屋商鋪,鱗次櫛比。
層次清晰的外城,城,還有被環繞在中間的紫皇宮,一眼去,煙火氣息裏,著一種睥睨的巍峨。
隻這麽一看,便能生出層雲之上的豪氣來。
顧覺非勒馬停在蕭徹後一些,隻道:“繁華勝往昔,百姓皆安樂。皇上這六年來,想必是勵圖治,卓有效了。”
“哈哈哈……”
蕭徹忍不住就大笑了起來,聲音裏卻是幾分歎息。
“我當年這皇位如何坐上的,你是再清楚不過,又哪裏敢有半分的懈怠?這個皇帝,我當得太累了。”
當皇帝的累,當臣子的便不累了嗎?
在他麵前掰扯,有什麽用?
真嫌累,幹脆點直接滾吧。
顧覺非微微笑著,目裏卻一片睿智的理解與恤:“累了皇上您一個,造福的卻是天下蒼生百姓。至於昔日的那些事,早都過去了,又何必掛懷?”
十三年前的那一場宮變,顧氏一門乃是重要力量。
顧覺非為顧家嫡長,十分清楚。
當時順宣皇帝病重,儲位未定。
皇後出衛氏一族,乃是如今衛太傅的妹妹衛嬙,膝下七皇子年才五歲,但因為太弱,一直有夭折之險,隻起了個名著。
另有德皇貴妃陳氏所出的四皇子蕭齊,向來為先皇所。
蕭徹為先皇的三皇子,生母則是不大寵的端妃紀氏,本格偏向溫和,也不很出挑。
若沒那一場宮變,誰也不敢相信,最終登上皇位的竟然是他。
外麵傳的是:
順宣皇帝病重,四皇子蕭齊得知其立下了詔,要七皇子繼位,怒而生奪位謀逆之心,竟然聯合外,發宮變,殘忍殺了皇後衛嬙,連年僅五歲的七皇子都沒有放過。
幸虧顧太師及時趕到,又有永寧長公主攜兵而,四皇子才最終沒能得逞。
隻是那個時候,原定繼承儲位的七皇子已經無救,皇後更已自刎,四皇子又有謀逆之罪,斷斷不能繼承大寶。
是以,由顧太師牽頭,扶立了當時並不出眾的三皇子蕭徹,才穩定下了朝局。
至今,已是十三年過去。
四皇子早就病死獄中,昔年參與宮變的那些人,也在種種的變故之中,化作了塵埃。
耿耿於懷的,沒有機會再開口;從中得利的,自然守口如瓶。
至於原本就不知道的,以後也永遠不會有知道的一天。
世間事,真相本就沒那麽要。
顧覺非靜默了良久,並未再言語。
蕭徹也是久久佇立,目緩緩從那繁華帝京重重高牆上收回,落到了大昭寺山前。
那些人得了顧覺非已經離去的消息,大多已散了,隻是仍有幾個不甘心,心存懷疑,徘徊在山門。
“方今京城,人人都盼著你回來。朝野上下,更因為立儲之事,相互傾軋,一團。就連原本薛況手底下那些個舊部,也因為朝廷與西域各族議和之事,借著與文的矛盾,上下折騰……”
樁樁件件,說來都是糟心的事。
蕭徹終於還是沒忍住,冷笑了一聲:“他們個個都要死朕!”
這麽久了,終於用了一個“朕”字。
顧覺非修長的手指,輕輕敲擊著帶著些微倒刺的馬鞭子,無聲無息,也半點引不起旁人注意,頗有些悠閑。
他隻道:“朝中最不缺的就是老糊塗。六年前,皇上不已經很清楚了嗎?”
六年前。
這明裏暗裏,又開始罵顧太師了。
蕭徹聽得清楚明白。
“你都決意要回去了,還記恨當年的事?”
“天無的計劃,險些便功敗垂,我更是事後才知道,世上竟還有老子,不得他兒子去死,能在背後狠狠給捅上一刀……”
他都要懷疑自己是不是顧家嫡長了!
顧覺非甩了甩馬鞭子,也不願意再提當年的事。
“時辰也不早了,皇上甩開朝中政事,怕回頭又堆起來理不完了。還是早些回去的好。”
“你呢?”蕭徹問他。
顧覺非向山下看了看,已直接調轉了馬頭,隻道:“一條老寒,他找人明裏暗裏跟我說過了八百遍。今日他壽辰,便是為麵子,也不得跑一趟回生堂,看看那個姓張的有什麽本事,傲氣了這十幾年。”
說完,他也沒再行禮,打馬便往山下去了。
蕭徹知道,這是要去回生堂,會會那個臭脾氣的鬼手張,給顧太師求藥了。
到底父子之,豈是那樣容易就沒了?
縱是顧太師背後再給他來上三兩刀,也改不了他是顧太師親手教出來的兒子的事實。
這樣有肋的顧覺非,也是格外讓人安心的。
周圍的侍衛們大多都是這幾年新換的,一時都被顧覺非這等近乎蔑視的無禮給嚇住,不敢說話。
隻有蕭徹,著那消失的一人一馬,隻覺那一疏狂氣,一如往昔!
忍不住,便笑了起來。
“他這真,也就對著朕,才顯幾分了……”
言語裏,竟是半點追究的意思都沒有。
山下的道,還有很長很長。
無數來候顧覺非的人,都撲了個空,灰頭土臉、垂頭喪氣地奔回京城去複命,倒讓正在為顧太師賀壽的許多人聽了,暗自無奈起來。
前廳裏的筵席,已漸漸開了起來,陸九齡與永寧長公主難得湊一起敘說了兩句話;後園中也早就布置上了,分了外兩間,瓜果點心都擺了滿桌,香鬢影,來往則鶯聲燕語。
外間坐的都是普通的外命婦,並著些聚攏了說話的家小姐。
話題,竟是半句不離顧覺非。
人如玉,探花及第,翩翩君子,自己有本事不說,又是顧氏一門的嫡長,未來的掌家人。
最要的是,還未婚娶。
即便顧覺非已經有二十九歲,可在那諸多的環之下,照舊許多人盼著嫁。
六年裏,京城的家小姐,早已經換過了一茬兒。
當年被顧大公子驚豔得五迷三道的,如今多半都已經嫁了人,為了人母。即便心裏還有什麽想法,也隻好憋著。
可新換上來的這一茬兒,不又陷進去了嗎?
可算得上是前赴後繼了。
陸錦惜剛與陸九齡分別,才被丫鬟引著,繞著外間走,這一聲一聲的議論,便從耳邊過去。
間還在前麵一些。
屋裏早已經坐了朝中的一品誥命與幾位國公夫人。
陸錦惜剛走過去,還沒來得及進門,便聽裏麵一個有些上了年紀的嗓音,長長歎了一聲。
“天可憐見,又是一撥不知道天高地厚的姑娘。”
“顧大公子這塊骨頭,竟也有人想啃上兩口,真不怕豁了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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