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明璃是早知道陸錦惜要與瑯姐兒說話的，從請安到用飯開始，一顆心便一直懸著，一直等到陸錦惜開口留薛明瑯了，才算是鬆了一口氣。

另一邊的薛廷之，卻是不由多看了陸錦惜一眼。

瑯姐兒與陸錦惜之間的矛盾，他當初也是親眼見過的，隻是並不清楚原因。

現在陸錦惜住薛明瑯，隻怕是要解決這個問題了。

他們兩個，都沒有多留的理由。

所以陸錦惜一說，他們也都躬告辭，薛明璃還給薛明瑯遞了一個帶著點鼓勵和安的眼神，似乎想讓薛明瑯放鬆些。

但薛明瑯放鬆不起來。

這個時候，很想拔就跟著薛明璃一起離開，或者本不聽陸錦惜的話，衝出去就好了。

可這個念頭才生出來，已走到近前的陸錦惜，便好似全部看穿想法，隻半彎者子，朝微微一笑：“你若想走，娘親不攔。但你這輩子可能都不會知道真相了。”

那一刻，薛明瑯隻覺得渾一個激靈。

眼見著就要邁出去的腳步，立時就頓住了，像是被釘在了地上一樣。忍不住抬起頭來，著陸錦惜。

那樣溫的麵容，看上去與舊日沒有什麽區別。

隻是一雙眼睛，好像更清澈亮一些，又好像更深邃了一些，若說原來籠著一層輕愁，如今便是籠著一層薄霧，讓人有些看不明白。

就好像是這一句話一樣。

真相……

是什麽意思？

薛明瑯很想走，但約覺得今天娘親好像有什麽很重要的話要對自己說。不然，姐姐今日也不會費盡苦心，讓大哥拉著來了。

該走的，但是邁不腳步。

陸錦惜見狀，卻是想起之前在這屋子裏與大嫂賀氏發生的爭執，還有對方埋下的那些禍患。

如今，都由一一拔除。

“想知道娘跟你爹的事，便過來吧。”

終於還是朝著薛明瑯，出了一個帶著暖意的笑容，想要借此抹平心中的不安，又朝出手去。

但薛明瑯始終帶著抗拒，看著出的手掌，卻十分警惕，並不搭手過去。

不願意，陸錦惜當然也不強求。

當下隻是寬容地一笑，便將手收了回去，隻讓白鷺去端些茶果糕點，跟自己一道往書房走。

薛明瑯猶豫了一下，也跟了過去。

外麵的天已經完全暗了下來。

書房裏有著約的墨香，今日陸錦惜在外麵買的一些東西也都掛了上去，顧覺非送的棋盤，就在棋桌上擱著。

“坐。”

陸錦惜落座在在了靠窗設著的羅漢床上，隻對著走過來的薛明璃指了指自己對麵的位置。

“我知道你最近不想跟娘親說話，但有的話，我終究還是要告訴你的。你也該慢慢到了懂事，且能明辨是非的年紀了。”

“……”

薛明瑯小臉白，沒什麽，瓣抿。

打量了陸錦惜一眼，隻覺得眼底藏著千般萬般的了然，讓無法逃避。

終究還是坐下了。

但依舊沒有說一句話。

明明原本是個活潑的孩子。

這是要跟娘冷戰呢。

陸錦惜笑了一聲，隻擺擺手丫鬟們都出去，才對道：“認識的，知道我是你娘親，不知道的隻怕還以為我是你仇人呢。現在改嫁的事八字沒一撇兒，你就已經這樣；若真等到改嫁了，你不得為著你爹，跟我反目仇？”

這是何等輕飄飄的一句話？

可落在薛明瑯的耳中，簡直如同一道驚雷，炸得立刻瞪大了眼睛，卻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更不敢相信這句話是從娘的裏出來！

自從無意之間聽到娘與青雀說話之後，這件事就為了薛明瑯埋藏在心底的。

從來不敢向別人吐。

就連素來無話不談的姐姐薛明瑯，也不敢讓知道。

這件事若傳揚出去，娘親可能會為千夫所指、萬人唾罵。

可如今，卻如此坦然，甚至完全不當一回事一般，毫不遮掩地說了出來！

薛明瑯愣住，好半天都回不過神來。

陸錦惜卻是鎮定自若，見這般，不由笑起來：“不必如此驚訝，娘親知道你應該也知道有些時日了，今日，也是想要開誠布公，跟你好好談談心。”

談談心？

這種覺，實在是太奇怪了，以至於薛明瑯其實不是很適應。

覺得自己應該大聲質問：怎麽敢就這樣說出來，怎麽可以這樣坦然，毫無恥心……

可話到了邊，到陸錦惜注視著的眼神，又覺得這些言語鋒銳如刀劍。

而的娘親，素來是個很弱也很脆弱的人。

終究還是沒有將這些質問說出口。

薛明瑯開口時，隻覺得嚨裏像是卡著沙子似的，有些然，有些僵，也有些抖：“……那你真的要改嫁嗎？你跟青雀姐姐說的那個宋大人……又是誰？”

果真是知道的。

而且應該是無意之間聽到的牆角。

算薛明瑯態度變化的時間，應該是沒來之前，陸氏代青雀去給宋知言送信的時候，薛明瑯得知了。

不過這些都是細枝末節了。

薛明瑯肯開口，這件事就已經功了一大半。

陸錦惜緩緩開了口：“改嫁的事，眼下是不會的，但往後誰又說得準呢？宋大人的事，我會一五一十告訴你。但在說這個之前，你能不能也老實告訴娘親：你大伯母是不是跟你說，人出嫁從夫，若是改嫁，便是不守婦道，便是水楊花，便不再是你們的娘親，也不要你們了？”

“娘親怎麽知道？”

薛明瑯頓時有些驚訝地看著，但也很迷：賀氏說的話，陸錦惜今天要說的事，有什麽關係？

“大伯母是這樣說過，珠姐兒也這樣認為，看的書上也是這麽說的。”

最怕的就是潛移默化了。

一想起賀氏來，陸錦惜心裏頭一邪火就往上冒著，差點都沒下去，聽了薛明瑯的回答，已是忍不住冷笑了一聲：“哪裏都有這害人！”

話裏頭夾著幾分冰冷的意味兒。

薛明瑯一下就聽出來了，見著陸錦惜這滿麵的冷凝，一時竟也忍不住有些害怕：“是、是們說得不對嗎？”

“說得對不對我不知道，但你大伯母這半輩子過去，讀過的書還沒你多，讀書寫字雖會，詩文策論卻是一概不讀的。”

陸錦惜背後損人的功夫，從來不差。

要抹黑就往死裏抹黑。

區區一個賀氏，放現代，充其量也就是個剛讀過小學語文的水平，也敢替教兒？

讓薛明瑯去教訓還差不多！

“你大伯母的父親，也不過隻是個縣令小。去過的地方，屈指可數，也不曾從萬卷書海中看到外麵世界的形貌。”

陸錦惜的聲音，聽起來很平靜。

但不知道為什麽，有一種格外吸引人的力量，引得薛明瑯忍不住跟著的聲音徜徉。

“你已經讀過了《海外遊記》，也默過了《詩三百》，翻過了《夢齋筆錄》，知道海外有蓬萊，知道蒹葭伊人，也明了百姓民生……”

“你本已比你的大伯母優秀出不止十倍，為什麽要去聽的話？”

一個簡簡單單的疑問，就這麽拋了出來。

沒有半點咄咄人之，卻讓薛明瑯腦子裏空白的一片，隻覺得陸錦惜的話好像很對。

去珠姐兒那邊玩的時候，常常看不到幾本書。唯一有的，被翻閱過的，便是一本《戒》。

而初次翻閱的時候，其實也覺得不很對勁。

但時間一久，也就忘了。

“娘的意思是……”

開始有些搖起來，覺到了陸錦惜的意思，但一時又像是霧裏看花一樣，不特別明白。

“皇帝不會找村夫談論治國之策，鴻儒不會找目不識丁的乞丐談詩書文章。”

陸錦惜注視著，目漸漸和下來。

“你是我的兒，當朝禮部尚書陸九齡的外孫，也是大將軍薛況的掌上明珠，將軍府的嫡小姐。讀萬卷書，也得要行萬裏路，豈能大門不出二門不邁？”

外麵的風，何其秀？

落霞與孤鶩齊飛，秋水共長天一。

可薛明瑯還從來沒有見到過。

聽見陸錦惜這樣說，已經怔忡極了，約覺得娘親說的跟大伯母和珠姐兒說的背道而馳，可那樣的景與人生，又如此讓人向往，是一種巨大的。

這一時，竟然無法反駁半句話。

世上有一句很矯的話：誰也無法阻擋人向往自由的天。

時代也不是問題。

問題隻在於，是否覺醒這樣的天，以及是否有能力去追求和實現。

隻是陸錦惜也不會在這方麵講太多，隻是想起了自己落在紙麵上的“三觀矯正計劃”。

第一步已經順利完了。

那麽……

“你剛才說，想知道宋大人是什麽人，那娘親就給你講個故事吧。”

夜深沉。

燭火搖搖，將陸錦惜的側影，投落在了雪白的窗紙上，是與聲音一般的清冷與。

“這個故事，要從十幾年前說起。”

“那個時候，如今的禮部尚書陸九齡大人才不過供職翰林院，剛剛被提拔為禮部侍郎。他有一個兒，就像你在娘親這裏一樣，被他視若掌上明珠，是他的心肝寶貝。”

“的名字，陸錦惜。”

一言一語，娓娓道來。

從容裏，有淡淡的回憶彩，仿佛褪的彩畫。

燕子飛時，又是青梅竹馬。

陸錦惜講的，是陸氏的故事。

完全將自己放在一個客觀的、講述者的位置上，仿佛置事外，聲音裏卻帶著一點不易察覺的悲憫。

為陸氏完全不自己控製的命運。

這是一個很老套的、青梅竹馬的故事。

但在薛明瑯這樣年僅七歲，還不懂得什麽的小孩子聽來，已經足夠人，甚至足夠讓向往。

兩小無猜，彼此知知底。

一個是陸錦惜，一個是宋知言。

到了竇初開的年紀，便也漸漸知道避嫌。

但越是如此，越是濃烈。

花前月下，發乎止乎禮，卻又帶著一點浪漫的調。

對陸錦惜來說，拚湊出幾個有調且人的場景，實在是再簡單不過了。一一講來，便看見對麵薛明瑯臉上，表已經有所鬆。

這樣的一段，誰又能不被打呢？

本來誰也沒有錯。

年時便已經相識，相互之間更有家中父母們的支持與承認，本來該是極為登對的一對。

薛明瑯聽著，其實一點也不願意去相信。

可裏麵的每一個細節，都那樣的真實，那樣地好，讓人本不忍心去打破。

但如今陸錦惜是的娘親，而的父親，卻是大將軍薛況。

一種難以言喻的覺，在薛明瑯心頭升起。

定定地注視著的娘親，卻發現眼底似乎有瑩瑩的芒，仿佛淚，但一閃又消失了。

的臉上，掛著跟以往毫無差別的溫笑意。

隻有那出口的話，帶著一點淺淺的愁緒：“他們定下了白首偕老之約，死生契闊之誓。他們在月老麵前盟誓，永不分離。甚至，他們很快就要談婚論嫁……”

薛明瑯的心，已經揪了起來，甚至有些希陸錦惜不要繼續往下說下去。

但事實，永遠都是殘忍的。

陸錦惜慢慢道：“但就在這個時候，繼位兩年的新皇，忽然頒下了一道聖旨，將他賜婚給了薛家年輕的將軍薛況。那一年，他二十二，但在邊關與一個胡姬兩相悅已久，且已經育有一子……”

真相如何，是不知道的。

至目前也懶得去知道。

隻知道薛況這一段“經曆”，對目前理瑯姐兒這件事很有利，也就拿過來用了。

而且，這件事也是瑯姐兒知道的。

薛廷之的份和來曆，在京城本不是什麽。即便府諱莫如深，但越是諱莫如深的事，越是會在私底下為人提起。

隻是不拿到麵兒上說罷了。

一個已有青梅竹馬之約，就差親；一個已經與胡姬定邊關，育有一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