駱靜語不覺得自己幽默，從小到大，幽默這個詞兒就沒和他掛上過鉤，并不知道自己在深夜真實打出兩個字，會讓一個陌生孩笑上老半天。

相反，此時他心欠佳，又一次打開和方旭聊天對話框。

【好大一頭魚】：為什麼我報4000，你要報客戶6000了？

【方旭】：你先別急，聽我解釋，哪有人一開始就報實價呀！肯定是要讓客戶討價還價嘛。

【好大一頭魚】：那麼客戶還價嗎？

【方旭】：沒有，后來就沒回了。[郁悶]

駱靜語坐在工作臺邊，無力地撐住額頭。

【好大一頭魚】：不是第一次了，4000包括你分，我計算了。

【方旭】：我知道！這是底價，底價你懂嗎？魚啊，你不是做生意料，一點兒不懂談判技巧。對了，人家為什麼會找上你啊？從哪兒找你？你在q站自己發了視頻？

在方旭主打營業q站，駱靜語確沒發過視頻，不僅如此，在所有用戶眾多短視頻和社平臺，他都沒有發過視頻，這是方旭要求。

他說駱靜語書面通有問題，怕他把生意談砸，讓他專心做產品即可。

被客戶找到站上賬號還是三年前注冊，要不是今天突然彈出私信，駱靜語都快忘了這款a。

方旭還在不依不饒地追問。

【方旭】：說好了你幕后我臺前啊，你要是在別站發布容，不合規矩魚哥！

【好大一頭魚】：站三年前將尸號了，我會刪除掉。

【方旭】：行吧，客戶要是再找你，你就說你換站了，讓他來找我就行，自己人搶自己人生意，說不過去。

駱靜語沒回，方旭那邊一直在輸中，沒多久就跳出好大一段。

【方旭】：魚啊，這種客戶我見多了，他可能去別詢價了，也可能只是問問，有時候過幾天又會回來問，真心想做人跑不了。我給他留足還價空間，最后4000多甚至5000他就會很高興，我再送他幾個配飾，他還會很激，生意就是這樣做。再說了，這種水平燙花要做得和圖片很像，本來就沒幾個人能做到，你要對自己有信心啊。

【好大一頭魚】：我知道了。

方旭沒有再發過來，駱靜語也沒再繼續聊。

他和方旭合伙經營這塊業務已經三年多，小眾手工作品，方旭負責剪輯、制作視頻，運營推廣，他負責拍攝視頻和照片，制作品，約好三七分，他拿七，方旭拿三。

駱靜語知道方旭會給客戶報高價，也有冤大頭會買單，多出來差價自然都進了方旭腰包，駱靜語也沒計較。

他在意是，更多人直接被虛高價格給嚇跑了，畢竟幾千塊錢燙花擺件或其他大件燙花作品，再喜歡人也不會隨意下手，材料本其實不高，真正值錢是他付出時間和力。

他說不過方旭，不管是當面聊還是網聊都說不過。

事實上，他說不過任何人，很多話梗在腦子里，就算打字都沒法表達清楚。姐姐駱曉梅一直勸他要多練閱讀和寫作，多和普通人流，那麼大個人了寫東西還顛三倒四，錯字字，主謂賓不分，但駱靜語對這件事向來持逃避態度。

說來也很奇妙，和【糖氽蛋】流，是這幾年來他第一次在網絡上直面客戶，打出去那些話有沒有語病，駱靜語自己不知道，倒是后知后覺地到一陣小激。

好像……和客戶通，也沒想象中那麼困難。

工作臺上工和材料還攤著，駱靜語背脊靠在椅背上發了會兒呆，手鼻梁，起去廚房，從冰箱里拿出兩個蛋和幾顆紅棗，準備燉一碗糖氽蛋。

好久沒吃糖氽蛋了，看到那個客戶id，大晚上居然把他給看饞了。

點上火先煮紅棗，駱靜語走去臺，拉開玻璃窗口氣。

初冬夜晚，11點多，高層臺實在不算氣好地方，撲面而來冷風跟刀子似刮在他臉上。

臺上擺著十幾個花盆，多是不畏嚴寒花卉和綠植，其他對于溫度環境有要求盆栽，駱靜語早已將它們移進室。

他喜歡養花草，澆水施、剪枝除蟲都親力親為，他喜歡鮮花盛開、綠意盎然場景，喜歡微風吹拂后，沁呼吸間那一抹芳香。

或者說，他喜歡一切麗又安靜事。

他自生活在無聲世界，靜語——是父親為他取名，新生命誕生喜悅還沒來得及會，父母已經用一個名字說出了對他歉意和一抹無奈。

駱靜語在藤椅上坐下，烏黑發被夜風吹起，植們在他邊搖搖曳曳，他看著眼前閃爍城市夜景，出神許久。

——

大多數家庭清晨都是忙碌，上班上班，上學上學，占杰家也不例外。

占凱威捧著餛飩碗吃得磨磨蹭蹭，秦菲在化妝，占杰蹲廁所，占喜已經穿上羽絨服、戴上口罩準備出門。

兩晚過后，占杰和秦菲已經和好，夫妻嘛，床頭吵架床尾和，家里終于不再低氣環繞。

“哥，嫂，我去上班啦！”占喜喊了一嗓子，只聽見哥在廁所里應了一聲，帶上門，匆匆忙忙地下樓梯。

早高峰地鐵一如既往得擁繁忙，占喜出車廂后，小跑著出站。抬頭看到附近幾個高層小區，那都是占喜租房備選項，想，要是住這兒就好了，每天還能多睡一個鐘頭。

在大廈樓下等電梯時，占喜到兩個男同事。

小吳和打過招呼后就眉弄眼地傻笑，不知道還以為他有什麼面部神經疾病，不過占喜明白是怎麼回事兒，只能低著頭一聲不吭。

林巖站在邊，背著雙肩電腦包，左手提一袋早餐，右手拿杯熱咖啡，低聲問：“你吃早飯了嗎？”

“吃了。”占喜回答。

“嗯。”林巖不說話了。

小吳瞅瞅這個又瞅瞅那個，問：“小占，中午我們部門說好了出去吃火鍋，你一起去唄。”

占喜幾乎沒思考：“不用了，謝謝，我這幾天忙，午休都要干活。”

小吳斜眼看看林巖，語調怪怪地說：“你們部門還能忙啊？”

這話占喜不聽，hr全部門都是生，在別部門同事眼里，們似乎是一群只知道穿打扮、搬弄是非、計較考核考勤、天兒扣獎金無用崗。

占喜不打算接腔，林巖說話了：“年底要績效考核，年后要開年會，hr能不忙嗎？”

“也是。”小吳很快反應過來，“哎小占，一下唄，今年年會大獎是什麼呀？”

說話間，電梯來了，三人隨著人流進轎廂，轎廂里很快就滿了人。小吳不知道被去了哪里，占喜樂得不用回答他問題，但林巖還是站在邊，有人著占喜，他還手擋了一下。

林巖是技部，二十七歲，研究生畢業，個子高，長相斯文，戴一副黑框眼鏡，看著就是技達人模樣。

占喜進公司三個月后和部門同事一起組織團建，和林巖在拓展訓練時認識。當時是一個高空項目，需要兩個人面對面、手握手走過兩段鋼。占喜恐高，嚇得發，幾乎是林巖抓著手把給拖過去。

從那以后，林巖對就有點不一樣了，時常給hr部門點下午茶外賣。同事們都看在眼里，喝著林巖請茶嘻嘻哈哈開玩笑，占喜也不傻，知道林巖對有好。

不過他還沒開口說過什麼，占喜自然不好回應。

在這方面向來被，對于林巖也沒什麼特別覺，主要是這人走是高冷范兒，話比還，兩人僅有幾次談，占喜都覺得純屬尬聊，分分鐘就能把天聊死。

公司所在樓層到了，打卡后，占喜和林巖方向相反，分別前，林巖問：“中午真不和我們一起去吃火鍋嗎？”

“嗯，我今天真忙，而且我冒了，怕傳染給你們。”占喜戴著口罩，講話時鼻音濃重，說是實話。

林巖看著，好半晌才憋出一句話來：“多喝熱水。”

占喜：-_-||

占喜這陣兒確很忙。農歷春節后公司要開年會，年會由hr負責，會上文琴要做工作匯報，部分t給占喜做。占喜還沒做過這麼重要工作，很怕做得不好出岔子，每天都在看前些年片子學習，還要幫其他姐姐們干活。

惦記著那盆花，時間并不寬裕，還有二十天日本人就要來了。

占喜下載了幾張鮮花花圖片，有些造型簡潔，有些比那盆“好運來”更為復雜，又在q站找到幾個做燙花主播，一個一個耐心地發圖詢價。

令意外是，有幾個主播明確告訴，太難了做不來，或者是可以做，但會做得不那麼像，沒有鮮花造型漂亮，如果品不滿意，是不能退錢。

占喜沒想明白，和“小魚魚燙花”聯系時，對方完全沒說能不能做得像，“好大一頭魚”倒是提過很難，還以為會做燙花都能做呢。

能做幾個主播報價也是五花八門，像那盆“好運來”，報五千有，報八千有，還有一個老師居然報到一萬。

占喜問過一圈后，做好一張excel表，把幾個備選作品照片和報價按照不同店鋪都填上去。最后，打開站，去找“好大一頭魚”。

令更意外況發生了，昨晚才聊過天那頭魚，就一個晚上，主頁里三段視頻刪得干干凈凈，只留下兩人寥寥幾句私信對話。

占喜到困，還不死心，給他發私信。

【糖氽蛋】：你好。

【糖氽蛋】：嗨，你在嗎？

【糖氽蛋】：你怎麼把視頻都刪啦？是要去q站找你嗎？

【糖氽蛋】：今天還能打折嗎？

【糖氽蛋】：？？？

一直等到下班，“好大一頭魚”都沒有回復私信。

占喜心里有一種說不出來覺，想了想，只能打開q站去找“小魚魚手作燙花”，無奈地給對方發私信。

【草莓蛋糕】：嗨，請問，你是好大一頭魚嗎？

對方很快就回了，像是時時刻刻都抓著手機。

【小魚魚手作燙花】：是呢，親~

占喜怔怔看著屏幕，心道：不，你不是。

——

駱靜語坐在地鐵車廂里，微信上，駱曉梅消息一條接一條地發過來。

【駱曉梅】：前天你走掉，媽媽氣得都犯偏頭痛，也是為你好，你有空再回家去看看，耐心點。

【駱曉梅】：你二十六歲了，是時候談朋友了，你姐夫介紹這個孩子條件真不錯，你聽話去見一下，就當個朋友。

【駱曉梅】：見面了什麼該說，什麼不該說，你要有分寸。

【好大一頭魚】：我現在不想找朋友了，沒時間找了。

【駱曉梅】：結尾不要用“了”，不是什麼話結尾都要用“了”！還有吧，啊，嗎，呢，這些語氣助詞，你分分清都怎麼用。小魚你真要多看書，或者多和普通人聊聊天，你社太窄了，現在是不是語都要不會讀了？

【好大一頭魚】：我知道了。

【駱曉梅】：記住去和孩子見面！

【好大一頭魚】：知道啦！

【駱曉梅】：這個“啦”就用對了。[點贊]

駱靜語退出對話框，看到方旭又發過來三張花圖片。

【方旭】：報價，就上次那個客戶，說是要報給領導，多幾個備選方案。

駱靜語仔細看過三張圖片，觀察著每件作品里花朵、葉片和花形態數量，默默心算。

客戶挑花作品都別致，有一件荷塘清韻作品里，只有一朵荷花、三只蓮蓬和幾片荷葉，很好看，但對于燙花來說，反而太過簡單。

他也沒用計算，大概地估了一下，就把三個報價依次報給方旭。

【方旭】：我還是會稍微報高一點，和你說一聲。

【好大一頭魚】：[ok]

【方旭】：我就說麼，外頭問一圈還會回來，人家是要送禮，不在乎錢，只求質量。

駱靜語沒回，他確不擅長對外通活兒，合作期間，他沒有資格對方旭指手畫腳。

昨晚和客戶對話純屬意外，一天過后，他已經冷靜下來。

打開站，駱靜語看到【糖氽蛋】白天發來幾條私信，每一條都隔著幾分鐘，他又往上翻，看到前一晚兩人對話，腦子里想起是那碗糖氽蛋甜味。

他自然不會回，看了一會兒后就退回桌面，直接卸載了站a。

收起手機，駱靜語抬頭看向周圍人，他依舊穿著一黑，戴著口罩，拉低帽檐，連帽檐邊原本棕邊兒都給拆了，臉上只出一雙眼睛。

能到地鐵行駛時帶來振，耳邊卻沒有半點兒聲音。

駱靜語知道自己到環境對于別人來說做“安靜”，甚至是“寂靜”，但對他來說，這是像呼吸一樣自然存在。常人戴上降噪耳機也許能會他，他卻永遠都無法會什麼做“有聲世界”。

想象不出來，聲音，到底是什麼樣一種東西。

晚歸地鐵上乘客不多，坐在斜對面一對小在聊天，孩子腦袋靠在男孩子肩膀上，小幅度地張合著，應該是在說悄悄話。

駱靜語想起姐姐對他讀語水平質疑，心底有點不服氣，凝神細看，意外地被他“讀”到這麼兩句：

——昨晚……有點疼，今天……不讓你……流氓。

——對不起啦寶貝，今天……還要……我會輕一點。

男孩子壞笑著朋友臉，孩子答答地捶了他一下。駱靜語被嗆得咳了一聲，趕別開頭不再看，覺得自己怪不要臉。w,請牢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