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這一生，短暫又荒誕。

 出生在86年8月。

 那個時候，出生的辛莊村日子已經不太難過了。好一點的家庭能吃上全白面的干糧，差一點的，也有一半時間能吃全白面，另一半時間吃二合面。

 但總歸是不用再肚子了。

 后世的人說，八零后算是生在了好時候。但這話對郁來說并不適用。生在85后，在這個嶄新的時代，趕上了所有糟糕的事。

 郁本來不姓郁，的生父姓孫，孫明生，母親錢金梅。

 是家里的第二個兒。上面還有一個姐姐，孫慧，出生于85年3月，只比大一歲半。

 孫慧出生的時候，雖然是個孩，但是作為家里的第一個孩子，還是得到了很多的關注和疼。

 那個時候，農村的計生政策剛剛開始宣傳，很多人家就抓時間生孩子，想著趕在政策嚴厲起來之前，先生出來再說。

 郁的父母也是這麼想的。所以他們抓時間懷了郁，心祈禱是個男孩。

 結果，老天爺沒聽到他們的禱告，郁還是個姑娘。

 其實這個時候，計生政策還不太，郁完全可以正常落戶。

 但是，的親生父母想著，萬一給落了戶，等們再生一個的時候，老三還能落戶嗎？會不會被罰款？要是沒有這個老二就好了。

 在農村，哪怕是在政策執行最喪心病狂的時候，頭胎生了孩的人家，也是允許生二胎的。只是兩胎的間隔時間要在3年以上。而且，不管二胎是男孩還是孩，都不允許再生老三了。

 理論上是這樣，可實際上，生老三的也不，上有政策下有對策。實在不行還能罰款。

 郁的一位堂伯，老大是個兒子，老二是個兒，老三還是個兒子。老三比郁小一歲。據說堂伯母懷著老三七個多月的時候，村里的人來查超生。平日里弱弱三天兩頭生病不下地、在家里也不干活的堂伯母，著大肚子翻墻就跑，健步如飛，躲過一劫。孩子生下來以后，也順利上了戶口。

 郁的一位堂叔，老大是個男孩，和孫慧同歲，老二是個孩，比郁小一歲，勉勉強強的落戶了，沒挨罰。結果，堂嬸又懷了第三胎，了罰款，也平安生下來上了戶口。

 他們這兒的政策，直到90年左右，才開始不近人起來。有的人家因為多生，被罰的傾家產，房子都被拆了，人只好遠走他鄉再也沒回來。至于他們離開以后過得好不好，沒有人知道。他們是不是還活著，也沒有人知道。

 但現在還沒到那個時候呢。可是郁的父母，輕輕松松就放棄了。

 他們不想冒不能生老三的風險，也不想被罰款。于是，把郁送到了錢金梅的姐姐家，讓二兒在家落戶。

 錢金梅的姐姐錢金來。姐妹倆相差了十多歲，一個是長，一個是幺，中間還隔了三個親兄弟。

 和嫁到辛莊村的錢金梅相比，錢金來的日子要差的多。嫁到了西山村，哪怕是到了新世紀，也是遠近聞名的貧困村。

 為什麼呢？因為西山村的自然條件實在太差了，它是一個真真正正的山村。

 地，而且貧瘠的厲害，到都是石頭，種啥都不長。

 通不方便，連條平整點的小路都沒有，出村得翻過一座山頭，什麼車都不好使，全靠兩條。

 他們這兒其實是平原地區，整上又是一座大山的余脈，所以平原上還有起伏的小山，隔一段距離就是一座。

 但山與山之間，都是平原。這里的村莊都在這樣的平原上。

 只有西山村是個例外。

 它在一座比較大的山頭凹進去山坳里。

 要是放在大城市的郊區，估計在90年代就會全村搬遷。但是在這個小地方，全村搬遷這種事連想都不敢想。

 郁出生沒幾天就被送走了。孫明生和錢金梅夫妻直接表示，二兒出生就沒了。這個當然是對公家的說法，私下里，左鄰右舍和本家全都知道，二兒去了大姨家。

 錢金來生了兩個兒子，86年的時候，大兒子已經13歲，小兒子也10歲了。郁來了以后，在大隊做了登記，表明老郁家有了這麼一個人。至于真正上戶口，那得等著湊夠了一批再去鎮上派出所辦理。

 從此，大姨錢金來變了的母親，姨父了的父親。

 錢金來家很窮，家徒四壁的那種窮。郁來了家以后，作為一個小嬰兒，主食就是面湯。或者偶爾被抱去村里剛生完孩子的人家，吃兩口別人的。

 半歲以后，郁就開始和大家一起吃糧，再然后，就了家里待遇最差的那一個。好吃的永遠沒的份。

 就這樣，郁磕磕絆絆的長大了。的親生父母會在春節走親戚的時候，去看一眼。

 90年夏天，郁四歲。在這4年里，第一次被親生父母接回了家，小住幾天。那時候，孫家老三、郁的弟弟孫振兵已經出生了，他是88年10月出生的，順利上了戶口。

 大概是兒子出生以后，孫明生和錢金梅兩口子沒了后顧之憂，終于想起來前面的二兒了。

 他們把郁接回家小住，讓和姐姐弟弟一起玩耍，希他們能培養姐弟。

 也是在這一年，小小年紀的郁第一次知道，的父母不是的父母，而是大姨和大姨父，以前認為的小姨和小姨父才是的親生父母。

 鄰居的大娘大嬸看見就小聲談:“這是明生家的老二吧？和姐姐弟弟長得都不像，果然是誰養的像誰嗎？”

 們是在閑聊，但是當著郁的面。

 郁第一次聽到這些話的時候，整個人都不知所措。

 后來，大娘大嬸們就直接跟說:

 “，你知道自己姓什麼嗎？”

 “你姓孫。記住了嗎？你不姓郁。”

 “你小姨才是你親媽。你現在喊媽的那個是你大姨。”

 第一次聽到這些的郁茫然無措，幾乎落荒而逃。

 不說話、不回答，大娘大嬸們就說:“果然是山旮旯里的小村子養出來的孩子，太靦腆了，不像咱們大村子里的孩子那麼大氣。”

 們并不是在嘲笑郁，們是認真的在為自己居住在大村子而到自豪。

 郁想向小姨求證，外面的人說的是真的嗎？但是什麼也不敢說，什麼也不敢問。

 如果小姨說是真的，那為什麼沒有和親生母親一起生活，而是和大姨一家生活在一起？是被父母拋棄的孩子嗎？

 別看只有四歲，已經見過棄嬰了。知道被拋棄是件很可怕的事。

 四歲以后，每一年，錢金梅和孫明生都會接回去住幾天。聽說的事也就越來越多。

 知道，大娘大嬸們說的都是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