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洋中的這條船,從澎湖嶼最南端,向著正東方向駛去。
紅日已經完全躍出海面,金芒萬丈,仿佛能照到心底最晦暗的角落,喚起人們對世間好的卷。
于是,這些在同類前顯得強大、但在天地間無比渺小的主,被明激發出了強烈的求生。
】
“我去掌舵,”思齊向眾人丟下一句,“臺灣島西南有一條可以進船的鹿耳道,但暗礁多。”
劉公公施施然了恢復安全的脖子,看了一眼思齊坦然給馬祥麟的背影,大聲吩咐自己的舵手:“把船舵給壯士。”
思齊兩個奉命搜船的弟兄,也從中艙探出腦袋稟報:“大哥,此船的龍骨打樁能用,可撐約莫半個時辰。”
馬祥麟收起兵刃,低聲問旁的鄭海珠:“那是什麼?”
鄭海珠道:“就是船上水用的。”
馬祥麟“哦”一聲,瞥了一眼手里那把已經鞘的村正刀。
方才在船戰的尾聲,馬祥麟見識了這把刀在思齊手中的威力,然后看到它回到了不會武功的主人手中。
“我下去幫忙。”馬祥麟澹澹道。
的溫度漸漸升高,劉公公靠著纜繩的木樁坐下來,閉上雙目,好整以暇地打起盹來。
仿佛一只歲月靜好的老貓。
鄭海珠靠在船桁上,安靜地看著思齊扶舵,看著鄭芝龍與他配合掣控竹帆,約聽見艙底傳來人們用力打樁泵水的嘈雜聲。
正要探去看船的孔是否有水噴出,劉公公卻聲腔幽幽地開口道:“丫頭,你難道不好奇,我和馬將軍,怎地弄了一艘新船,離開月港那麼遠?”
“好奇,但不敢問。阿珠只有回公公的話的份。”
“呵呵,”劉時敏溫和地笑笑,“我沒什麼話要問你了,對壯士,咱家已經觀其行知其人。你這老鄉,不錯。”
鄭海珠點點頭:“他很好,買賣也做得很大,可惜經此一役,回不去平戶了。”
甲板上,幸存的土司兵和錦衛,將包括蔡在的尸,挪到涼后,也倒臥酣眠。
海風中的安靜維持了半個時辰,桅桿上的鄭芝龍忽然道:“大哥,那邊有船翻了,只剩船頭和前桅翹著。”
思齊聞言,舉起遠鏡。
“是它,應是礁了。”
思齊喃喃道。
沒想到,剛開進地形復雜、暗礁兇險的鹿耳水道,就看到了自己那艘莫名失蹤的封舟貨船。
思齊面沉凝,將遠鏡給鄭芝龍,叮囑了一句,鄭芝龍重游爬上桅桿,舉鏡探良久,才向思齊搖搖手,示意沒有見到飄在海面的生還者。
角落里,因討水喝而被拿出布條的李國助,仰天笑道:“老子知道啦,思齊,定是你最重的老三,也想自立門戶,開著船跑了,沒想到折在此。怎滴,不去撈貨?茶葉完蛋了,好歹幾塊綢子還能撈起來曬曬,給你這拋頭面的相好做幾件裳哪。嘿嘿,嘿嘿嘿。”
他喝一口水,潤潤皮子,又對端著水囊的石砫川兵涎皮賴臉道:“小兄弟,你們馬將軍對你們如何?哥哥告訴你啊,那個開船的海匪,就是對手下弟兄太刻薄,這個不準搶,那個不準殺,得弟兄們都與他反目仇,你看,你看看,嗚嗚……”
李國助不三不四的話戛然而止,從底艙上來的馬祥麟,撿起地上的破布,一把塞回他的里。
馬祥麟走到思齊后,甕聲甕氣道:“龍骨泵快垮了,你的人說,最多再撐半個時辰,船就會突然下沉。”
思齊仍然看著正前方,只瞇一瞇眼睛:“死不了,快到了。”
……
沉悶如雷的撞擊聲,響了好幾次。
大木船終于擱淺在兩塊礁石之間的水域,然后慢慢地向其中一塊礁石傾斜,最終,在水面上的龍骨,穩穩地靠住了還算的石面。
眾人抓著船舷的木桁,待船再也無晃后,取下一側柵欄的木栓,放出柴水船,運人,運品,運尸。
劉時敏不暗贊,思齊不但航船本事了得,心也極為沉著。
方才快要靠近岸邊時,底艙已被水淹沒,所有人都以為木船下一刻就要突然傾覆,但思齊依然平靜地尋找最佳航道,試圖讓船泊在離岸最近的地方,并且出大部分船,不要沉在水底,給后來的船只帶去危險。
到得岸上,但見廣闊綿延的沙灘后便是林木蔥蘢,約有湖水閃亮。
再遠些,山巒起伏,云霧繚繞,鳥群掠過。側耳聆聽,偶爾還有猿猴嘯聲。
思齊對劉時敏雖無卑微之態,畢竟顧念他年紀最長且有份,主帶著稟報的口吻道:“公公,此在臺灣島的西南,我們往來的海商稱其為大員,但多去島北邊的笨港易、取澹水。是故,某只知它離澎湖嶼的南端最近,卻從未停泊上岸過。”
劉時敏問道:“壯士,此去北邊的笨港,若行船,約莫多遠?”
“尋常的竹帆鳥船,若天氣晴好又順風,兩日即可,但若靠這只劃槳的柴水船去尋人來救,只怕還不如走陸路快些。”
“哦,那我們先扎營休整一夜,再派三四人結伴往北去,如何?”
思齊聽劉時敏說得客氣,忙拱手道:“好,請公公與馬將軍在此稍候,某這就帶兩個兄弟往林中山腳探探路,順便取水,打些獵回來。”
“那就有勞壯士了。”
一旁的鄭芝龍背起弓:“大哥,我與你去。”
思齊擺擺手:“你照顧好阿珠。”
鄭海珠笑笑:“我要什麼照顧,讓他去吧,牛犢子能頂死老虎,一說不定能打頭鹿回來。”
忽又想起什麼,提醒道:“對了大哥,我在海澄縣時聽說,這臺灣島的土人,多住在南邊。土人兇蠻,你們進山當心些。”
思齊道聲“放心”,便與鄭芝龍等人踩著沙礫往林中走去。
鄭海珠轉過頭,卻見馬祥麟一時來不及收起微慍的神,面上略顯古怪尷尬,頓時意識到,馬將軍的祖輩,論起來也是川蜀一帶的土人,自己方才的話,確有冒犯。
忙上前,真誠地道歉:“我絕無冒犯之意,但確實出語不周,嗯,是無禮。”
馬祥麟見這般,哪里還有半點膈應,角一噙,以自嘲化解道:“也沒什麼,我們土人若不兇蠻驍勇,朝廷也看不上我們,不會委以平和練兵的重任。”
頓了頓,又輕聲道:“阿珠,你與馬某同年生人,且也算患難多次,今后不必將軍長將軍短那麼生分,就我祥麟。”
言罷,馬祥麟著思齊等人林間的影,總覺得自己也應做些什麼,遂踱到劉時敏跟前:“公公,這臺灣南邊,正月里就如此炎熱,這些尸,是否今日就要置了?我的人,我來燒,然后帶骨回川。”
劉時敏想了想,道:“我的錦衛,也用火送走吧,骨頭給他們的家人。蔡畢竟是四品,先從船上拆木板下來,圍一圍,葬在地里。回到福建說清楚后,朝廷總會派人來運。”
如此計議已定,海灘上的兵丁水手,燃火的燃火,鏟土的鏟土,一片忙碌。
劉時敏看著蔡的尸被擺在一塊湊合看看的船板上,放進土坑中,心道畢竟都是吃朝廷俸祿的,遂想讓馬祥麟將自己隨帶的酒囊拿過來,灑酒坑。
不料剛站起,就聽背后陣陣“倉啷倉啷”的刀劍聲。
劉時敏忙回頭,只見火葬的濃煙飄中,馬祥麟等人已紛紛面向樹林,亮出兵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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