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房裡,韓易端坐堂前主位,侃侃而談。
堂下卻有一人心不在焉,不時向左側的牆壁,又瞟眼旁邊的座位。
懸掛在牆壁上的水鍾標時箭尖剛指到午時,斗立時翻轉,帶銅架上的銀鉤,下鍾臺的銅珠落進鐘下的蟾口裡,鐺鐺的發出一串嗡響。
秦昭玉神一振,心頭歡呼,終於下課了!
正在授課的韓易停止講解,喝了口茶,對堂下人等道:“今日課時結束,下學閒暇,諸位殿下也應勤勉爲學,溫故知新。明日歇課休沐後復學,我將設卷考試經義策問,諸位殿下慎之。”
幾人齊齊起,俯首行禮,拜謝老師的授業解:“謹教。”
韓易微微頷首示意,目轉到秦昭玉旁邊的空席上,眉頭皺了皺,但卻沒有說話,招呼了林靖,兩人一前一後離去。
大皇子秦湛霆的目也往那空席上溜了一眼,垂手侍立,待韓易出了殿門,才招手把門外的太監來問他:“三殿下呢?還在父皇那裡訓?”
那太監搖頭道:“先前出了未央宮,又被慈雲宮那邊召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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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興瀾在一旁大皺其眉:“這個三皇弟,這回事惹大了,連皇祖母都驚了。”
秦湛霆點頭嘆道:“不知警告他多回了,他就是不聽勸,真是自作自!”
秦昭玉聽得著急,連聲道:“兩位皇兄,要不我們一起去求皇祖母吧,饒了三皇兄這一回……”
“這……”秦興瀾沉一下,向秦湛霆,“皇兄意下如何?”
秦湛霆一揮袖,腳步已經向門口:“自家兄弟,那還用說,走吧!”
自家兄弟?
秦興瀾暗地冷笑,來年奪嫡之爭,不知何等激烈,登基上位若是多個親王支持,結果不言而喻……
三人出了書房,一路疾走,不多時,便遠遠見慈雲宮飛翹的殿檐。
走到慈雲宮大門前,殿門卻是閉,兩名太監守在門口,一見他們過來,趕行禮。
“免禮!”秦湛霆指著殿門,詫異道,“這是怎麼回事?”
一名太監俯首答道:“回殿下,先前穆昭儀來過,想爲三殿下求,太后沒有理會,人把送回明華宮去了,後來還下令關上殿門,不許任何人進去。”
“竟有這等事?”秦湛霆面不豫,“看來只能去求父皇了……”
“那好,我們去未央宮懇求父皇吧。”秦昭玉跳起來就要往來路上走。
“慢著!”
秦興瀾攔住他,搖頭道:“看來這回皇祖母是了真怒要責罰三皇弟,就怕是父皇來了都是無濟於事,再說,三皇弟也該吃點苦頭,才能改過自新。”
“皇弟說得有理,既然皇祖母閉門不見,我們就各自回宮吧。”
眼見兩人悠然離開,秦昭玉氣得一跺腳:“假惺惺!”想了想,還是朝未央宮的方向而去。
這殿外的景,秦驚羽是毫不知,此時正著整齊,規規矩矩跪在慈雲宮南側的佛堂外間,已經有小半個時辰了。
還好,在出門之前就琥珀給自己做了一副護膝,外面套上一條寬鬆的長,袍一遮,本瞧不出端倪來,要不然,先前在父皇那裡就鐵定跪得痛死,哪裡撐得到現在?!
對於此次坍塌事件,把所有過錯都攬到自己上來,說是因爲對演武大賽的比試地點十分好奇,所以次日才呼朋引伴同去遊玩,沒想到正好遇上山石垮塌,後來又在山裡迷了路,轉了一大圈才上雷牧歌帶來尋查的軍隊。
昨日回來就被穆雲風訓了個狗淋頭,連累燕兒也被關了暗室,就在他被押出去的那一剎,狠狠瞪過去,以示警告,意在讓他守口如瓶,千萬別在母妃面前供出這事件的前因後果來——
自己好歹總是個皇子殿下,打打罵罵也就是了;他只是個小太監,自又有前科,搞不好會被趕出宮去,到時候連都保不住他!
當晚,母倆在一張榻上談心,費了九牛二虎之力,纔將母妃的怒火下去,次日一早又老實守在未央宮廣德殿外,等候父皇散朝,主承擔責任,承認錯誤。好不容易得到秦毅諒解,得了個足半月的罰,不想樂極生悲,剛走出殿門,就被候在門外的慈雲宮侍逮了個正著。
輕飄飄一句“太后有旨,宣三皇子覲見”,再是不不願,也只能灰溜溜跟著去了。
一路上在心裡打好了腹稿,想到了所有應對之詞,甚至連痛哭懺悔的戲份都準備好了,沒想到,卻了一個釘子。這位皇祖母在磕頭行禮之後,只輕應了一聲,施施然從榻上起,由侍宮攙扶著,竟是從側門出去,走進了佛堂,誦經唸佛。
既沒讓走,也沒讓留,秦驚羽在佛堂外徘徊一陣,終是一咬牙,乖乖跪倒。
其間母妃穆雲風來過一次,只在佛堂外站了一會,太后邊的大長秋就出來傳話,婉言請回去明華宮,好生休養,待一走,連慈雲宮的大門都關上了。
這位皇祖母,看來是要真格的了……
秦驚羽哭無淚,知道自己今日斷無所幸,於是悄悄往樹蔭挪了下位置,做好打持久戰的準備。
一直跪到兩痠麻木,才聽得背後有人匆匆前來,卻是一名慈雲宮侍,立在佛堂門前稟道:“韓先生在宮外求見。”
唸經聲停下,太后輕輕哦了一聲,似是有詫異,沉默一陣才道:“請先生去正殿吧。”
那侍俯首稱是,急急去了,沒一會,大長秋就扶著太后出來,並沒看地上跪著的秦驚羽,而是徑直去往正殿。
韓老頭,上完課還不回家,跑到這裡來做什麼?
一個念頭閃過,秦驚羽此時也顧不得揣測他的來意,只趁此機會低頭著膝蓋,而後稍微扭下上半,然後長長舒一口氣。
正在作,卻聽得背後腳步聲聲,有人疾步過來。
這麼快就見完了?
秦驚羽趕跪好,目垂下,眼觀鼻,鼻觀口,口觀心,雙手放在膝前,腰得筆直。
來人走到離數步之遙,即是放緩速度,一步一步,慢悠悠過來。
眼前青一閃,一雙鑲著金邊的牛皮武士靴映眼簾,秦驚羽擡眸看去,來人一寬袖窄領的青宮衛服飾,腰帶上銀閃耀,一雙俊目盯著一瞬不眨,脣角勾起,微微含笑。
“雷牧歌,怎麼是你?”秦驚羽瞪大了眼,轉念一想,恍然大悟,“老師是你搬來的?!”
就說嘛,韓易生淡泊,平日都是上完課就走,從不在宮中停留,這會怎麼有空來見太后了,原來是他去找的救兵!
雷牧歌並不作答,只是看向的膝蓋:“跪疼了不?”
秦驚羽扁:“你不是說無計可施,不會援手嗎,幹嘛還來啊?”
雷牧歌劍眉一軒:“怎麼,心裡還在怨我呢?我隨口一句,你就這麼耿耿於懷?難不你心裡一直唸叨著我?”
“臭!”對於這一連串的質問,秦驚羽別過臉去,本不願理會,瞥見他一帥氣的戎裝,還是忍不住問道,“你是借了人家服,混進宮來的?”
雷牧歌聽得好笑:“這就是我的服。”他爽朗一笑,又道,“我沒跟你說嗎,從今日起,我司職郎將,負責宮安全守衛,統管羽林郎。”
“郎……郎將?”
秦驚羽還沒來得及消化,就見他走過來兩步,斂容整裝,突然膝蓋一曲,在邊並排跪倒。
“哎,你……你做什麼?!”秦驚羽被他這一舉驚得瞠目結舌,又聽得遠侍立的宮人侍低呼之聲,有些慌,急得直推他,“喂,你發什麼神經,瘋子,趕快起來,起來啦!”
雷牧歌端正跪好:“我沒瘋,我陪著你跪。”
秦驚羽氣得直捶下的石板,口不擇言:“雷牧歌,你以爲你是誰啊?誰要你來陪我跪?你該幹嘛幹嘛去!聽到沒有?!”
雷牧歌轉頭過來,眼底滿含寵溺,悠悠嘆道:“你在這裡罰跪,我救不了你,難道還能心安理得站在一旁看熱鬧不?”
“你——”秦驚羽沒想到他會這樣說,腦子有迷糊,聲音卻是和下來,喃喃道,“你還是起來吧,不用管我……”
“傻瓜。”雷牧歌仍是著笑,笑容裡卻有一難以描述的酸楚,“我不管你誰管你呢?不論怎樣,我會好好照顧你的。”
那樣的眼神,似是又又痛,又是無奈,直把秦驚羽看得呆住,靈一閃,口而出:“雷牧歌,你莫不是……斷袖?”
雷牧歌張了張,正要說話,就聽得不遠一聲驚呼:“牧歌,你跪在這裡做什麼?”
但見秦飛凰提著襬一路飛奔過來,站到兩人面前,聲道:“不是說三皇弟犯了錯在罰嗎,你怎麼也跟著在罰跪,一定是皇祖母弄錯了,我這就去請老人家出來——”
“不用請,我已經來了!”
聽得那威嚴一聲,秦飛凰怔了一下,轉眼換上一副赧可人的神,退後兩步,斂衽行禮:“凰兒見過皇祖母。”
太后被一干侍簇擁而來,手掌裡垂著一串佛珠,瞇眼看著那一站兩跪的人影,輕哼一聲道:“牧歌也來了,怎麼是跪在地上?”
秦驚羽微微側臉,一副與我無關的模樣,卻聽得雷牧歌朗聲答道:“回太后,臣聽聞三殿下在慈雲宮罰,特地過來說明緣由,請太后主持公道。”
“哦?”太后應了一聲,詫道,“什麼緣由?”
“當日三殿下出宮準備獻於太后的生辰禮,與臣在街巷偶遇,是臣邀約三殿下去往落月山一遊,沒想到卻遇上山崩,被困在山野一日一夜,害陛下與太后擔心,臣罪該萬死,請太后責罰!”
呃,他怎麼把罪過都往自己上攬了?
秦驚羽手指一,就被他手掌按住,寬大的袖掩住了這個私的小作。
“原來是這樣,我和陛下倒是冤枉羽兒了。”太后目微閃,朝著底下溫言一笑,“對了,你們兩個以前也沒見多好,這回牧歌一回來,一下子就如此稔了?”
雷牧歌不慌不忙答道:“三殿下聽說臣在演武大賽中奪魁,想要臣教授武功,強健,臣已經答應了,以後每日未時就在明華宮習武,時間爲一個時辰,方纔臣已經稟報陛下,陛下也是欣然同意。”
“嗯,這個主意好,羽兒自弱氣,興許練練拳腳功夫,會有好轉。他母妃總是捨不得他吃苦,由你來教,倒是合適——”
太后話聲剛落,秦飛凰已經迫不及待起來:“皇祖母啊,既然都解釋清楚了,您還不讓羽兒他們起來?這地上多涼啊,老是跪著會生病的!”
“是,是,知道你這個大皇姐心疼弟弟!”太后呵呵一笑,轉向地上兩人道,“都起來吧,羽兒回宮歇著去,牧歌今日初初上任,凰兒陪他四轉轉,我也該回房午睡了。”
兩人低頭稱謝,目送太后駕離去,這才站起來。
跪了這樣久,秦驚羽早已全虛弱無力,還靠雷牧歌在一旁攙扶,這才勉強站起,著痠痛的膝蓋,不住吸氣。
秦飛凰看在眼中,假意詢問:“三皇弟,若是走不路,我個太監扶你回去好不?”
呵呵,幾下打發掉自己這個電燈泡,好與人卿卿我我啊?
秦驚羽看穿的心思,暗自好笑,擺手道:“沒事,我走幾步就慢慢適應了,大皇姐,雷郎將,你們有事先請,不必管我的。”
“那好,你自己小心。”秦飛凰說著,就去拉雷牧歌的手,嗓音憨,淺笑晏晏,“牧歌,我們走吧。”
雷牧歌面容肅然:“公主稍等,我還有話給我這位徒弟說。”
徒弟?
好吧,看在他如此幫的分上,忍。
秦驚羽咬脣,但見那張俊臉湊近過來,在自己耳邊輕聲言道:“我沒有說謊,拜師已定局,以後你每日都須跟我練武,風雨無阻。”
“什麼?!”秦驚羽驚得險些跳起來。
雷牧歌滿意看著自己造的驚悚後果,又補上一句:“還有,今晚穆妃娘娘在明華宮安排了一場拜師宴,我會準時到場,不見不散。”
拜師宴?
不是吧,怎麼有種自己被賣了的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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