弘治帝罷朝兩日了，這在勤勉的弘治一朝是非常罕見的，六科道史們集結於午門跪問原因，有宦出來冷冰冰的一句“龍微恙”便打發了。 m

史們很理解，於是紛紛朝午門磕了幾個頭，齊聲恭請陛下保重龍後便往回走，人一輩子難免三病兩痛，皇帝自然也不例外。

史們好打發，但三位閣大學士和廷幾位掌印秉筆太監們可不好打發。

居高位的他們自然有著更準確的消息渠道，他們很清楚陛下的病絕非“微恙”那麼簡單。

文華殿的暖閣，本是三位大學士辦公的場所，今日卻多了三位稀客。

稀客其實是客，司禮監掌印太監蕭敬，秉筆太監陳寬，和排名第二的秉筆太監王嶽。

執掌大明朝的閣和廷六位大人同聚文華殿，實可謂見。

閣和廷一直有矛盾的，大明皇帝立司禮監就是因為臣權過大，君權到製約，於是從仁宣之後開始，皇帝想出了一個製約平衡的法子，便是設立司禮監，由邊信任的太監代皇帝掌批紅權，遏製漸漸凌駕於君權之上的臣權。

這也是無奈之中的辦法，洪武永樂兩朝後，老朱家的後人脾氣漸漸變得斯文起來，此消彼長之下，大臣們的脾氣漸漸變得暴烈，如果這些暴脾氣的大臣有篡位謀逆之心倒還好說，拖出去殺掉殺掉便是，令大明皇帝們憋屈的是。這些暴脾氣們該死的竟一個個都是忠臣，一心為了江山社稷，而且口才一個比一個好，一張便佔住了道德製高點，常把皇帝罵個狗淋頭。

皇帝們打也打不過，罵也罵不過，更不敢隨意斬殺大臣。否則會被正義的史們寫進史書，從此臭萬年，永不翻。於是只能眼睜睜看著朝堂閣制度日漸，眼睜睜讓大臣們把皇帝的權力分得七零八落，皇帝似乎變了一尊擺設。永遠也不可能在金殿上酣暢淋漓地大散王霸之氣，那一句令人心愉悅的“拖出去殺掉殺掉”的話也不能再隨便說了。

無奈之下，宣宗皇帝朱瞻基想了個辦法，那便是設立太監學堂，鼓勵太監識字，司禮監於是漸漸隨著閣制度的而權勢大漲，用太監家奴來牽製臣權的無限滋長，這便是宣宗皇帝的主意。

其實廷的出現，並沒有給君權帶來太多好，司禮監頂多隻起到了製衡外廷的作用。君權還是沒有收回來，不得不說，中國上下數千年的無數帝王中，唯獨明朝的皇帝活得最憋屈，最氣。但偏偏就是這種閣執政，廷製約，都察院監督的三權制度，令明朝的國怍保持了近三百年。

敗功過，誰人評說?

弘治一朝，廷難得出了幾個不給天下添的好太監。比如蕭敬陳寬王嶽三人，所以三人與閣的關系也一直比較融洽，偶有為自己所屬一系爭利奪權，耍耍心眼之事，也無傷大雅，總的來說，弘治朝的外廷一團和氣。

今日文華殿暖閣的氣氛有些凝重。

弘治帝病重的消息終究還是被數幾個人知道了，今日暖閣的六人便在此列。

皇帝病重，大行不遠，無異給閣三位大學士和三位大太監一個沉重的打擊，大明在弘治帝和他們一乾重臣的努力下，終於有了中興之象，大學士和太監們都得了好名聲，當然，也沒耽誤幾位太監發橫財。然而若弘治帝駕崩，這正在中興的大明還能繼續中興下去麼?

一想到太子朱厚照的德行，暖閣六人便搖頭歎息不已。

蕭敬咳了幾聲，端起茶盞兒喝了口茶潤潤嗓子，緩緩道:“陛下病重，這個消息必須封鎖，否則朝堂恐生大，有心人煽風點火幾句，咱們這日子還過不過啦?”

謝遷歎道:“昨日我等請見陛下，被宮宦擋了好幾次，看來陛下委實病得不輕，蕭公公是臣，可知陛下的病究竟如何?”

蕭敬搖頭道:“陛下嚴令不準外泄，雜家也不知究竟，派人問了幾位太醫，一個個隻知惶恐搖頭，半句也不說，宮近服侍陛下的宦昨夜給雜家悄悄遞了一塊沾了的帕，已凝聚黑塊，雜家派人拿著帕子問了京師名醫龍二指，龍二指隻瞧了一眼便搖頭，說咳之人活不過兩個月了……”

三位大學士渾一，接著老眼流出渾濁的老淚，神哀痛萬分。

君臣相多年，弘治帝在大學士們眼中已不僅僅是帝王，而且還是朋友，甚至如同兄弟手足一般，無可否認，他是個好皇帝，千年難得一見的好皇帝，不僅如此，他也是個好朋友，如今這位朋友天不假年，訣別在即，不由令三位大學士倍哀傷。

李東流淚泣道:“陛下今年才三十五歲啊！老天何以如此不公，奪我大明英主，殘忍何至如斯！”

閣六人盡皆黯然落淚不語。

劉健是首輔，眾人傷懷許久之後，劉健了把老淚，強抑悲痛道:“老夫今日請三位公公來，有國事相商，今陛下病危，政事卻不能荒廢，大明萬裡江山還得靠咱們一起幫陛下以及太子殿下撐住才是。”

其余五人皆是國之柱石，聞言神一肅，皆稱是。

劉健緩緩道:“老夫有幾個提議，諸位不妨斟酌，首先陛下的病必須嚴封鎖，不得外泄一字，其次東宮春坊那裡，我等大學士當愈加嚴格督促太子學業，其三，閣和司禮監向太后和皇后娘娘請旨，兩月之，逐漸調換宮防，宮原駐軍調往京營，換騰驤四衛宮值衛，同時錦衛和東廠派員宮嚴監視，以防……”

頓了頓，劉健神晦地歎了口氣，道:“以防陛下真有……不可言之事，而令宮中大，禍殃天下，其四，陛下若真有不測，韃靼小王子伯猛可必然趁我大明國喪之時犯邊奪掠，邊鎮不能不防，老夫建議調三邊總製楊一清任總兵，太監苗逵為監軍務，總督邊鎮防，韃靼若來犯，率兵擊之。……暫時就這些吧，至於準備喪葬後事之類的，先緩緩再說，或許陛下吉人天相，轉危為安，此舉未免對陛下不敬，非為臣之道也。”

五人思慮半晌，紛紛點頭同意，閣和司禮監達了一致共識。

眾人快散之時，王嶽囁嚅了一下，見大家緒低落，王嶽想想也沒再開口。

蕭敬冷眼旁觀，知王嶽是想說說司禮監之事，畢竟蕭敬再過幾個月便要告老還鄉，司禮監掌印這個極為重要的位置王嶽已垂涎很多年了，可眼下皇帝病重，太子年無知，這事兒卻懸了起來，令王嶽心中多有些忐忑。

蕭敬沒說話，不易察覺地冷笑幾聲，起與三位大學士告辭離開……朱厚照含著淚在宮奔跑，剛才在太醫院無意中聽到的消息令朱厚照心急如焚，他不相信兩位太醫的話，或者說他天真地選擇了不願相信。

父皇一直好好的，像山一般高大堅強，為他撐起了整片天空。

山，怎麼可能會垮呢?

定是太醫們閑著沒事嚼碎詛咒父皇！

朱厚照抹了把眼淚，心中恨意頓生，這兩個碎的太醫不是好人，一定要稟報父皇把他們全砍了。

乾清宮是大明歷代皇帝的寢宮，弘治帝正躺在乾清宮的床榻上，臉蒼白得可怕，連都失去了，張皇后端著藥碗，含著淚一口一口地喂弘治帝喝藥。

朱厚照衝進乾清宮時，看到的便是這樣一幕景象，見父皇虛弱無力的樣子，朱厚照心中一酸，不可抑止地大哭起來。

“父皇你怎麼了?昨日兒臣請安時你還好好的，怎麼今日便這般模樣了?”

張皇后也忍不住捂面哭泣，弘治帝的如何，只有最清楚，這幾日愈發危險，可每次朱厚照嘻嘻哈哈從東宮跑來請安時，弘治帝不論多麼虛弱，總會在書案後坐得筆直，跟往常一般含笑跟朱厚照玩笑談，直到心的朱厚照離開，弘治帝才被太監們攙扶著躺下。

都說人生如戲，弘治帝為兒子演的這一出戲，卻是最人的。

不論貴為天子還是賤為庶民， 父親的心思大抵相同的，都不願兒子有一的傷心，哪怕是為父親傷心。

弘治帝見朱厚照哭得傷心，艱難地勾起一抹笑容，道:“我兒怎麼了?朕只是偶風寒，小病而已，如此傷心作甚?快把眼淚了，也不怕人笑話。”

“偶風寒?”朱厚照收了淚，狐疑地瞧著張皇后，目充滿探詢。

張皇后抹了把淚，淒然點了點頭。這出戲既然陛下開始演了，也得幫著演下去，哪怕本瞞不住多久。

朱厚照終究不傻，見張皇后哀傷的表，以及周圍服侍的宮人黯然的模樣，心中頓時全明白了。

“是，父皇只是風寒，很快就會好的。”朱厚照角咧開了笑容，眼淚卻越流越多。

父子都在演戲，演一出自己騙自己的戲，演技拙劣，卻真摯。(歡迎您來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力。)R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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