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七十一章 問罪言

面對大明歷史上唯一一位聖人，秦堪的態度其實頗為拘謹的，他深知自己的斤兩，輕輕點了他一句後便絕口不再提儒家經義一類的話題，否則無異於自取其辱，說班門弄斧都算是高抬他了。

王守仁也不像時下的讀書人那樣滿書呆氣，最初對朱程之學的困和迷茫之後，他很快調整了緒，暫拋困後的王守仁xìng格表現得很開朗，頗幾分俠客豪邁之氣，秦堪也不差，來自前世的他，自有許多話題可聊，每每一開口說的每一句話每一件事，對王守仁來說都是聞所未聞的，聊了沒多久，王守仁的眸子越來越亮，最後長長歎道:“與君一席話，我益良多，可惜此地無酒，不然某非與你痛飲三百杯。”

秦堪笑道:“誰說此地無酒?”

王守仁眼睛大亮:“軍營之中竟有酒?”

“軍營裡的酒隻待知己，不待披甲。”

王守仁哈哈大笑:“為了這營中酒，王某便引你這朝堂人人唾罵的ān佞為生平知己又如何?秦老弟還不趕將酒送來，不怕我這知己翻臉不認人，回頭朝堂裡參你炮轟朝廷命嗎?”

秦堪淡淡笑道:“秦某酒量不好，痛飲三百杯不大可能，但痛飲三十杯還是沒問題的，如果我新到的知己不去朝堂裡告狀的話，或許我還能喝四十杯。”

“好，那就四十杯！”

…………

…………

坐在一起喝酒的不一定是知己，但知己是一定會喝酒的。

酒是好酒，兩壇十八年陳的兒紅，據說是丁順手下一名百戶在兒出生那天埋在自家後院的，後來百戶有一回跟丁順喝酒喝多了，無意中把埋酒的地點說了出來，丁順這家夥了賊心思，當夜便命人悄悄潛百戶家後院，趁夜刨地挖坑，了兩壇酒出來，最損的是，丁順為了不讓百戶起疑，讓人原地埋了兩壇子醋進去……

rì後百戶想喝酒時從自家後院挖出兩壇陳年老醋會是怎樣的表，丁順也懶得想象了。

丁順後來直接把兩壇兒紅送給了秦堪，秦堪並不怎麼好酒，於是命人順手擱在新兵營裡。

喝著香醇得近乎濃稠的酒，秦堪微笑著娓娓道出這兩壇酒的來歷，王守仁中途噴了兩回，一邊大笑一邊嗆咳不已。

“你是妙人，你的手下也是妙人，有趣之極，我若知道哪裡有埋了十幾年的好酒，說不得也做一回竊酒的雅賊……”王守仁喝酒很快，琥珀sè的濃稠兒紅倒進瓷碗裡，一仰脖子便喝了個jīng，然後眼睛直勾勾地瞪著某一，閉合著，仿佛在細品酒的余味，最後意猶未盡地用袖子胡了，這才滿足地一歎。

“好酒！真奇怪，來的酒好像特別好喝，自己花銀子買來的反而了幾許味道……”

秦堪喝了幾碗，俊秀的臉上已泛起幾分酡紅，聞言笑道:“常言妻不如妾，妾不如，不如，這‘’字的妙，循規蹈矩之人怎能得其三味?酒裡摻了個‘’字，縱然是一壇陳醋亦飲之如瓊漿玉矣。”

王守仁大笑道:“這話妙極，一聽便知秦老弟你是慣弄風月之人，可惜認識你太晚，人生了許多趣味，想當初我不解風，親之rì竟跑出府去，在城外的一座道觀與一位高人對坐了三天三夜的枯禪，害得新妻獨守房，嶽父派人尋了我三天才將我尋回去，與你相比，我簡直是一木頭。”

秦堪忽有所，他想起了當初與杜嫣的點點滴滴，於是慨然一歎，道:“年若不做幾件荒誕之事，不闖幾次彌天大禍，怎對得起這只有一次的青chūn韶華?哪怕是聖人，也不見得生下來便是聖人，孔夫子聖之前，安知他年時沒有瞄過村裡人的大脯?”

王守仁又咳了起來，咳得滿臉通紅，然後瞪著眼息道:“誹謗聖人，你簡直大逆不道……”

接著他又展大笑道:“罷了，若讓旁人聽了，你必天下讀書人的公敵，我既然吃人，便當作沒聽到吧。”

未來的聖人與如今的朝堂ān佞坐在一起喝酒，這個組合怎麼看怎麼怪異，偏偏二人談笑風生，頗為相得。

然而二人皆為朝廷員，有些話題不想談，卻怎麼也避不過去。

王守仁已不再笑了，仰頭喝了一碗酒，睜著通紅的眸子瞪著秦堪，道:“時人將你與廷八太監合稱為九虎，你覺得如何?”

秦堪苦笑道:“我覺得大家應該不是在誇我……”

“劉瑾執掌廷，焦芳附其驥尾，外廷與廷之間二人遙相呼應，眼看劉瑾的權勢很快要遮天蔽rì，你覺得如何?”

秦堪想了想，隻回答了四個字:“淡然之。”

王守仁的神似乎有了些許的變化:“劉瑾前些rì子複開西廠，此舉引來朝堂一片喝罵，而他卻下令將罵他罵得最兇的南京兵部給事中戴銑，艾洪，史薄彥徽等二十一名員緝拿京，算算rì子明rì也該到京師了……”

秦堪不解地瞧著他:“王兄的意思是……”

王守仁長歎道:“世道快了，好好的弘治中興，如今變得烏煙瘴氣，總得有個人站出來，為那即逝的朗朗乾坤發出一聲悲鳴。”

秦堪微微容，不知是不是錯覺，他仿佛從王守仁臉上看到了決然。

“王先生這是何苦?”秦堪歎道。

王守仁笑道:“總有人要做的，不是我，便是別人，既如此，為何不能是我?”

說罷王守仁搬起酒壇仰頭大灌，然後狠狠一，豪邁大笑道:“真是好酒啊！此番若留得命在，再與你共謀一醉！”

隨手將喝盡的空壇一拋，王守仁踏著夕的余暉大步離開，金黃sè的殘投shè在他的背影上，如同沐浴著濃。

秦堪定定注視著他的背影，忽然朝他長長一揖。

古往今來的聖賢，從來不在書本裡。

清晨的京師著幾許涼意，涼意仿佛滲進了骨子裡。

二十一輛囚車的車軲轆發出難聽吱呀聲，陸陸續續魚貫城，數百名西廠番子押著囚車，兇神惡煞地用刀鞘拍打驅趕著行人。

西廠恢復後接到的第一樁差事，便是遠赴南京，將南京兵部給事中戴銑，艾洪，史薄彥徽等二十一名痛罵司禮監掌印劉瑾的犯事員。

大明自仁宣之後，言甚因言獲罪，劉瑾開了正德朝的新氣象。

戴銑戴著重鐐站在囚車裡，渾傷痕累累，骯髒發黑的囚不時滲出鮮，整個人已陷了昏迷，顯然路上過極殘酷的大刑。

其余的二十名員站在囚車裡，比戴銑也好不到哪裡去，一行二十一輛囚車進京，頓時引來了京師百姓們的好奇目。

…………

…………

戴銑等二十一人進京的消息很快報知劉瑾，劉瑾卻犯愁了。

這些碎的家夥確實怒了他，於是當時便怒而下令，拘戴銑等人京問罪。

如今這些人來了，可是對他們怎麼置呢?難道真殺了他們不?他剛剛才坐穩了司禮監的位置，如今的天下畢竟是讀書人的天下，若因言而治死這些員，他劉瑾如何逃得過天下讀書人的悠悠眾口?

劉瑾煩惱極了，每到這種難以決斷的時刻，他便深深到自己的邊缺人才，缺一個能為他分析利弊，出謀劃策的人才。

明明已大權在握，天下英才豈能不我彀?

很可惜，如今的大明沒有人才市場，天下縱有人才，劉瑾也無從去找。

劉瑾坐在司禮監裡唉聲歎氣。

有心想派人把焦芳找來問問，可焦芳雖然攀附於他，畢竟份是閣大學士，不是他劉公公的謀士幕僚，若事事請教於他，不但拉不下面子，而且會被焦芳看輕，平白失了相的威嚴。

劉瑾歎氣的時候，一名小宦匆匆走進司禮監，將一張小字條遞給劉瑾。

“稟老祖宗，閣焦大學士派人遞來的條子。”

劉瑾一愣，展開字條一看，上面寫著一行小字。

未久，劉瑾桀桀怪笑起來。

“‘隻誅戴銑，余者可留’，好你個人老jīng的焦芳，真以為雜家糊塗了不?那戴銑是江西人，你素來便不喜江西人，殺一個一個，借雜家之手除之，你更樂見其吧?”

笑聲漸歇，劉瑾擰著眉，手指無意識地在桌案上輕輕敲擊著。

思索許久，劉瑾點點頭:“若要嚇唬猴子，殺一隻便足夠了，殺太多反而壞事，焦芳之言不是沒有道理……”

主意打定，劉瑾揚聲喝道:“來人。”

一名小宦恭謹出現在門口。

“傳雜家的令給西廠，南京押解來的二十一名犯全部廷杖三十……”頓了頓，劉瑾若有深意道:“個可信的人去給雜家監刑，誰死誰活，給雜家長點心。”

PS:晚上還有一章，估計很晚了。。。(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