恩與怨是同時存在的。(M)

幾番猶豫後的秦堪終於出了手，救了王守仁，為那素不相識的戴銑報了仇，施恩的同時也不可避免地跟劉瑾結下了深怨。

這是意料之中的結果，秦堪出手之前便已料到，既然已出了手，落子無悔。

第二日清晨，天剛蒙蒙亮，一輛馬車在幾名青青帽仆人的圍侍下，靜靜地出了京師朝門，往西而去。

馬車裡鋪滿了厚厚的褥子，滿傷痕的王守仁趴在褥子上，不時蹙眉頭低低一聲。

掀開馬車簾子，王守仁忍著痛看著漸行漸遠的京師巍峨城樓，忽然咧開笑了，上的傷痛，王守仁笑得直吸涼氣，卻仍在笑著。

城隍判已在生死簿上寫下的名字，卻不得不將它劃去，人生最暢快之事，莫過於越生死回。

昨日錦衛把他救醒後，王守仁腦中便有一種豁然貫通的覺，很強烈，那種即通而未通的通之念如同一張薄紙，只等著合適的機緣將它輕輕捅破。

這種覺比逃出生天更爽快，王守仁此刻正著這種覺。

馬車慢慢悠悠地走在道上，趕車的車夫是王家的老仆，練了一輩子的車把式此刻卻猶為小心，昨夜錦衛秦指揮使已請了大夫仔細瞧過傷，也給他敷了藥，大夫說十記廷杖已傷了筋骨，若再挨幾下必然喪命，饒是如此，王守仁的傷勢也要養歇三個多月方可痊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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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車行至城外十裡亭時忽然停下了，王守仁掀開車簾，卻見道四周站滿了侍衛，一位白儒衫的年輕人正坐在亭悠然地自斟自飲。(。M)

“秦堪！”馬車裡趴著的王守仁眼睛亮了。

十裡亭，秦堪遠遠地朝他揚了揚手中的酒盞，笑道:“有酒有有知己，可惜某人傷喝不得酒，沒這口福了。”

王守仁哈哈大笑道:“只要有酒。王某連死都不怕，豈忌區區小傷?還是那句話，秦堪，你若不給我酒喝，我便不認你這知己了。”

秦堪眼含笑意。

卻故意重重歎氣道:“不給酒便不認我。這哪是知己，分明是酒朋友……”

“若無酒喝，談何知己?”

王守仁被家仆攙扶著一步一步艱難地走進亭，亭的石桌上已擺好了酒杯。還有兩壇散發著泥土香味的酒壇。

見到酒壇，王守仁兩眼一亮，抱起一個壇子拍去壇口的泥封，然後仰頭便灌。

秦堪見他這副喝相不由喃喃歎道:“這哪是什麼聖人，分明是個酒鬼。我是不是救錯人了?”

牛飲了好幾大口，王守仁放下酒壇瞪著眼睛盯著秦堪:“這可是來的酒?”

秦堪笑著歎氣道:“我那手下不爭氣，聽說我今早要送人，晚上帶人潛了那位百戶家的後院，又挖了兩壇十八年的兒紅……”

王守仁忍著笑接道:“然後原地又埋了兩壇陳醋進去?”

秦堪面帶赧然之道:“這回我那手下乾得有點出格兒，他說陳醋味道不正，於是在壇子裡撒了一泡尿埋了進去……”

王守仁憋了許久，終於憋不住了，破口仰天大笑。

秦堪也笑道:“這手下太齷齪了。我已狠狠責罰過他……”

“你，你是如何責罰他的?”王守仁笑得直大氣。

“我命令他，在那位可憐而倒霉的百戶嫁宴上一定要喝個痛快，不管挖出的酒壇子裡是醋還是尿，必須要喝得一滴不剩。不醉不歸。”

“哈哈哈哈……你比你那手下更齷齪。”

王守仁笑了許久，又抱起酒壇狠狠灌了一大口酒，著角的酒漬長歎道:“真奇怪，為何來的酒總覺得特別味?以後犯了酒癮我豈不是要做賊?若被我那老父知曉。說不得又是幾記大耳扇來。”

秦堪眨眨眼，笑道:“要不要我給你想個法子?”

“說來聽聽。”

“此去貴州落下腳後。你不妨買幾壇好酒，埋在鄰居家的後院裡，等你犯酒癮時便翻進他家後院把酒挖出來，挖自己買的酒，自然算不得的，但你又了酒的樂趣，那時喝下的酒一定也很味。”

“此計大妙，秦堪，你怎麼能想出如此絕妙的法子?莫非你天生做賊的?”

秦堪板著臉正道:“胡說！我明明是錦衛指揮使。”

接著秦堪噗嗤一笑，道:“……順便教別人如何做賊。”

二人相視大笑，王守仁緒有些激，喝酒又快又急，沒過多久蒼白的臉上便泛起幾分酡紅，分明有些醉意了。

仰頭灌完酒壇裡的最後一口酒，王守仁哈哈笑了兩聲，然後將酒壇一摔，整了整冠，面朝秦堪跪下，深深拜了三拜。

秦堪扶起了他，歎道:“我只不過請你喝了兩次酒，你若心裡過意不去，請我喝兩回就夠了，何必行此大禮?”

王守仁注視著秦堪，深深道:“我欠你的，不僅兩頓酒，你給了我更多，秦堪，話不多說，來日必有報。”

秦堪朝他拱了拱手，道:“山高水遠不堪行，王兄一路保重。”

王守仁眼中泛起了淚花，哽咽道:“王某不懼山高水遠，我所懼者，今後邊再無知己請我喝酒了……”

…………

…………

送君千裡，終須一別。

馬車已等了許久，拉車的馬兒不耐煩的打著響鼻， 蹄子時而刨著地。

王守仁醉意醺然地上了馬車，不知想起了什麼，忽然扭頭看著秦堪道:“有個事我心裡一直存著疑，我知你為救我煞費心思，逃過劉瑾的廷杖自然好說，但我被貶謫出京卻有何說法?昨夜我問過家人，他們皆避而不說，你可知緣故?”

秦堪噗嗤一笑，狠狠一拍馬，馬兒低嘶一聲，朝道小跑而去。

“我給你安的罪名是*不給錢，王兄對不住了，你這輩子會被青樓們鄙視至死，以後若想*先付銀子再辦事吧。”秦堪朝著遠去的馬車大笑道。

馬車裡傳來王守仁大聲的笑罵，載著這位未來的聖人漸行漸遠。

注視著遠去的馬車，秦堪收了笑容，忽然朝馬車方向長長一揖。

莫愁前路無知己，天下誰人不識君。

王明，貴州龍場是你此生的轉折，也是漢家文明的升華，我在京師靜候你超凡聖，揚名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