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停了。

泥濘的大道上，駛來兩架馬車。

騎馬帶路的袁九，渾，神態疲憊，卻依然兩眼冷，像是一頭覓食的孤狼。

兩架馬車，隨后而行。

莫殘所趕的馬車濺滿了泥水，可見雨天行路的艱難。

季的馬車卻是另一番模樣，不僅所掛的羊皮燈籠癟了一半，便是車上的貨也是涂滿了泥水。坐在車上的潘遠更是滿的泥污，可謂狼狽不堪而又一臉的苦相。

于野騎馬落在后頭，上裹著雨布，雖然看著窘迫，而他卻面帶笑意。

之所以急著離開響水村，純屬袁九做賊心虛。而莫殘也怕連累況掌柜，只能催促眾人起早趕路。

而黑趕路已屬不易，誰想又上了風雨加。結果沒走幾十里，季的馬車翻了。車上的潘遠當即被甩到道旁的水里，他的慘聲竟然蓋過了馬兒驚的嘶鳴。

那家伙，嗓門真大！

當時于野不便袖手旁觀，幫著拖出馬車、搬運貨。重新上路的時候，已是云銷雨霽、天大亮。唯有潘遠抱著大咒罵不停，看他的樣子著實凄慘。倘若世上有因果抱應之說，他的下場純屬活該。

行至午時，前方出現大片的房舍。

說是草本鎮到了。

卻見袁九停了下來，并抬手示意。

前方的路口，應為草本鎮的街口，站著五六個壯漢，不時盤問著過往的行人。車馬未到近前，已被兩個持刀的漢子攔住。

袁九騎在馬上，漠然道：“何事？”

攔路的漢子囂張道：“爾等來自何方，去往何，車上有無道人？”

“車上乃是離水況掌柜的家眷，此去鵲靈山省親，閃開——”

“呦呵……”

“罷了、罷了，江湖同道，莫傷和氣……”

袁九雖然言寡語，卻極為強橫。攔路的漢子見他滿殺氣，又是護送家眷的江湖同道，也不愿與他撕破臉皮，遂與同伴擺手放行。

一行車馬繼續往前。

于野跟著季的馬車，奔著鎮子走去。而他的眼卻在留意著路口的幾個漢子，不由得皺起眉頭若有所思。

這幾個江湖人士在搜查道人？

莫非又是胡老大的手下，奉卜易之命，在找尋他于野的下落？北齊鎮遠在七八百里之外，胡老大竟然從北齊鎮找到了草本鎮？

這伙人好像并不知道他的年紀相貌。

青石板的街道上，車馬行人絡繹不絕。兩旁的鋪子一家挨著一家，吆喝聲、賣聲此起彼伏。熱鬧的街景遠勝于北齊鎮，卻也龍蛇混雜而多了幾分象。

十字街口，馬車右轉。

臨街的門樓上，有“茂源客棧”的字樣。拐進門樓，便是客棧的院子。院子里不但有普通的客房，而且也有一排獨門獨戶的小院子。兩個伙計上前迎接車馬，安排客房。季則是攙扶潘遠下車，吩咐伙計洗刷車馬，又為潘遠尋找治病的先生，免不了一陣忙碌。

于野拿著長劍，背著包裹，尋到自己的住。

況掌柜包了一院子，院門前的花磚上刻著“芙蓉園”字樣。進了院子，回廊環繞，花團錦簇，窗明幾亮。左右四間偏房，潘遠、袁九住在左邊的兩間，莫殘住在右邊一間，于野與季合住剩下的一間。小院的三間正屋，由況掌柜一家三口居住。左右的偏房側后，各有水池與方便之。

寬敞，氣派！

這是于野走進院子后的慨！

右側臨近院門的偏房，便是他的住。房擺著兩張床榻，木桌、木凳、架、銅鏡、燭臺、水壺、茶盞與洗漱的木盆、陶罐等等一應俱全。

奢華，舒適！

于野放下包裹與長劍，一屁坐在的床榻上，又不住慨了一回，儼然便是窮小子沒有見過世面的樣子。

也不怪他，大山里的孩子有口吃的、有件衫蔽，足矣。只有等他走出大山，領略紅塵喧囂，見識天地廣袤，方才知曉貧富的不同、人心的叵測，以及世道的艱難。

于野下沾滿泥水的長衫，從包裹中找了青的長衫換上，遂又洗了把臉，重新束扎了發髻。收拾妥當之后，他端著木盆與換下的衫走了出去。而剛到院子里，一個打扮利索的中年婦人迎了過來，手去搶他手中的木盆。他急忙轉躲避，道：“干什麼……”

“噗——”

正屋門前的凳子上，坐著菜兒，卻笑得花枝招展，道：“吃白食的，何故驚慌呀？”

于野抬眼一瞥，正道：“我洗裳，這位大嫂……”

“噗——”

菜兒忍俊不住又笑起來，道：“住在芙蓉園的客人，豈有自己洗裳的道理。這位大嫂便是客棧的洗娘，你該謝謝人家！”

有人專門洗裳？

眼前的婦人依然著雙手，臉上帶著謙卑的笑容。

“哦，多謝大嫂！”

于野道了聲謝，這才出，拿著木盆轉回房，猶自尷尬郁悶不已。

唉，又鬧笑話了！

罷了，出門走走。與那位況小姐待在一個院子里，指不定說出什麼難聽的話來。

于野整理著，再次走出門外。

而他愈是怕什麼，愈是來什麼。

“吃白食的——”

于野沒有理會。

又聽道：“莫大叔陪著我爹要賬去了，季陪著潘大哥醫治傷，我娘在房歇息，今日的午飯從簡，拿去吧——”

菜兒手里舉著一個竹匣，里面放著幾塊桂花糕。

原來是好意！

既然午飯從簡，填飽肚子便是。

于野遲疑了下，走過去拿了兩塊糕點，一邊吃著一邊轉離去，忽聽后的菜兒嘻嘻笑道：“吃白食的……”

“咳咳……”

于野冷不防的被糕點噎住，猛咳兩聲，回頭怒視，卻見菜兒坐在凳子上，搖晃著雙腳，歪著頭兩眼看天，一臉無辜的模樣，只是腮邊依然帶著狡黠的笑意。

“哼！”

于野悶哼一聲，匆匆走出了院子。果不其然，院子里傳來菜兒銀鈴般的笑聲。他狠狠吞下糕點，找到伙房灌了幾口清水，又去馬廄里看了看，轉而來到街道上。

晌午時分，街上行人稀。

于野辨認著街道兩旁的旗幡招牌，找到一家雜貨鋪子。他買了厚厚的兩疊黃紙，詢問有狼毫筆，也順便買了幾支，然后將所有的東西夾在腋下，繼續在街道上溜達。

百草藥棧？

于野打量著一家鋪子的門頭招牌，抬腳走了進去。

藥棧，便是藥鋪吧。買點朱砂，留著備用。

鋪子為臨街的三間大屋子，有掌柜與伙計在忙著招徠顧客。屋子兩旁的貨架上擺滿了各種藥草與山里的干貨，還有一道門通往后院。

“小哥，請吩咐！”

一個年長的伙計與于野打著招呼。

“不客氣，來一罐上好的朱砂。”

“朱砂……好哩，稍候！”

伙計去取朱砂。

于野等候之際，四張。

這家鋪子與他知的藥鋪有些不同，沒有坐診的先生，貨架上也沒有熬制好的藥，反倒堆放著批的藥材，看起來更像是一個貨棧。

“呵呵，來百草藥棧買朱砂的倒不多見！”

有人在笑著自語，又道：“這位莫非是修道之人，買來朱砂畫符所用？”

于野心頭一跳，慢慢轉過來。

不遠的凳子上，坐著一位年輕男子，二十五六歲的樣子，著質長衫，白皙、眉清目秀，像是富家子弟，卻舉止灑、笑容隨和。

于野搖了搖頭，以示否認。

年輕男子笑了笑，道：“兄弟，你瞞不過我的。”他眼示意下，接著說道：“黃紙、狼毫筆，與你買的朱砂，均為畫符所用。不過據我所知，海外仙門煉制符箓，用的是靈之皮與靈之，你這般黃紙畫符，難高人法眼！”

于野看了看腋下夾著的紙筆，又看了看年輕男子，一時不知如何回應。

對方不像是修士，怎會知曉制符之？

難道是蘄州的高人？

伙計去而復返，手里捧著一罐朱砂，道：“百草藥棧，買賣的是大宗藥材，并不零售朱砂，卻也沒有趕出門的生意，請承惠一兩銀子！”

于野不住道：“這麼貴啊？”

他買過一罐朱砂，也不過用了兩分銀子，百草藥棧竟然要價一兩銀子，貴出數十倍之多。

卻聽年輕男子道：“伙計，這罐朱砂記在我的賬上！”

“使不得！

于野急忙出聲拒絕，出一塊銀子遞給伙計，接過朱砂轉便走，而走到門前又不住回頭一瞥。

年輕男子并未在意他的失禮，而是含笑道：“兄弟，有緣再會！”

于野敷衍著點了點頭，轉離開了百草藥棧。他已沒有了閑逛的心思，奔著來路走去。

本以為遠離了玄黃山與北齊山，便能擺卜易的追殺。誰想來到了草本鎮，一樣的也不太平。且不說路口有人盤查，便是出門買點東西也被人看出破綻。倒是不怕那些江湖人士，卻怕卜易與蘄州的修士。一旦泄行蹤，他是打不過也逃不掉。與其惹下麻煩自食其果，不如小心而防患于未然。

于野像是驚弓之鳥，匆匆返回客棧。他進了芙蓉園的客房，也不理菜兒的呼喚，直接將門關上，這才稍稍松了口氣。

百草藥棧的男子并未隨后跟來，莫非錯怪他了？

且不管那人是誰，只怪自己的修為不濟，除了劍氣之外，再無敵的手段。如今意外得到卻毫無頭緒的破甲符，竟然了保命的又一個指。

蛟影啊、蛟影，天下有我這般可憐無助的修士麼！

于野裁切黃紙，調制朱砂，拿起狼毫筆，繼續畫他的破甲符。結果如何，他不知道。正如眼前的這條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