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里, 云靜風輕，冰消雪融，蔫休了一整個寒冬的枝椏出芽, 院里的鳥雀聲也多了起來。

季央在沐云堂里幫著秦氏一同打點收拾要讓裴侯爺帶去的行裝。日前，承景帝在朝上終于準許裴侯爺回北境。

秦氏將一包包用沙參、貝母、玉珠等等十多種藥材包好的潤燥補氣的膏方整齊碼放到木箱里, 對季央說，“北境風沙大，你父親又是個不知道照顧自己的，我若是不給他一日日的這麼安排好, 放好，他是絕不會熬來喝的。

季央看到是藥材和滋補的珍饈就裝了一木箱，足夠半年的量。

秦氏讓人封了箱子，笑道:“就這樣我還要代上千萬遍。”

秦氏盡管面上帶著笑, 神里的低落卻沒能遮掩住, 季央知道裴侯爺這一去, 說要一年半載才能回來。

裴知衍只前僅僅離開半個月都不了，而侯爺幾乎是常年在外, 后來裴知衍回來了還好些，不然偌大的侯府, 就只有秦氏與裴凝母倆守著。

季央扶著秦氏坐下, 笑說:“您吩咐的, 父親他不敢不聽。”

秦氏掩笑道:“那是自然了。”與季央說著話, 目始終注意著下人收拾。

“里, 厚襖再多放兩件，還有護膝護腕, 這一路過去可還冷著呢。”話里話外都是關心

聽著秦氏的吩咐, 季央不由得想, 若今次是裴知衍要去邊疆，恐怕就是抹淚了。

正想著，裴侯爺從外面進來，季央不想打擾二人相，請安后就借口離開了。

*

衙門事不多，裴知衍回來的也早，他先去見過裴侯爺，二人在房中談了許久，裴知衍才起回到蕭篁閣。

碧荷見裴知衍進院子，上前請安，“世子爺。”

裴知衍問道:“世子妃呢，在做什麼？”

碧荷自然的跟他匯報了季央今日所做之事，細枝末節，幾時起，幾時用膳……末了才道:“世子妃這會兒正在書房作畫。”

碧荷最初還覺得道懷疑，時間一長，日日匯報倒了習慣。

裴知衍點點頭，邊揚了抹好看的笑，邁步往書房走去。

書房窗子半開，細風灌進去，吹拂著季央鬢邊的發，靜謐好。

畫紙鋪開在案上，小姑娘手中拿著他慣用的狼毫，偶爾抬頭，似在畫在白玉瓷瓶里的茶花。

裴知衍不聲不響地走近，季央還在埋頭作畫，一點覺察都沒有。

小姑娘的警覺心還真是低，得虧是在自個兒府上，裴知衍搖頭看向畫的畫。

畫的就是屋的景，是仿著他的落筆走勢來作的畫，那株茶花為主，窗欞玉屏為襯，裴知衍看到那扇半開的窗子時，輕挑了眉。

——那窗后一筆描過的虛影……是他？

裴知衍清了清嗓子，“早發現了？”

季央邊抿了個狡黠的笑，擱下筆，仰頭用爍閃閃的眼睛看他，“只是虛瞧見有人在看，這下知道竟是夫君呢。”

鬼鬼靈的，裴知衍也不辯駁，了的耳垂，季央乖順地側著臉住他的指尖。

裴知衍著掌下膩的面頰，朝著還未作完的畫紙抬抬下道:“接著畫。”

季央是打發時間才在這里作畫的，如今裴知衍回來了，的心思自然不在上頭了，賴著裴知衍道:“有些累了，夫君幫我添完剩下的吧。”

裴知衍笑笑，順勢擁著圈懷里，執筆沾墨開始作畫。

日漸昏黃，細風還在吹，吹二人的袂糾纏不清，吹著季央的發掃過裴知衍白如玉的脖頸，后者專心作畫，眉眼間始終含著淺淺笑意。

碧荷在屋外看到這畫面，只覺得自己見到的是一對神仙眷。

經過兩個人的手筆畫的畫，卻融合完整的如同是一人所作。

季央其實學得只有七八分像，裴知衍落筆的那子蒼勁和收筆時的利斷常做不好。是裴知衍刻意迎合了季央的那份意。

季央隨口問道:“你說我若拿著這個去賣，能混淆視聽當作是你的真跡，賣個百千兩銀子麼？”

裴知衍笑語道:“你是缺銀子使了？”

季央搖搖頭，哪里會缺銀子，“我只是這麼一問。”

裴知衍從屜里拿出印章，屈指點了點，“有這個在，百千兩銀子還未能必夠。”

這話里的另一個意思就是，眼尖的一眼就能看出并非是他親手所作。

季央撅撅，拿著裴知衍的印章一點不客氣的敲了上去。

裴知衍被孩子氣的一面逗笑了，了的腦袋，道:“不早了，我們去用膳。”

明日一早裴侯爺就要啟程離京，晚膳是一家人一起用的。

翌日。

一清早，褚子濯陪同裴凝抱著昱兒一起來為裴侯爺送行。

就連承景帝面前的秉筆太監徐公公也奉命前來送行。

徐公公走到裴侯爺面前欠笑道:“奴才奉陛下的之命，前來送侯爺出城。”

這樣的殊榮就是誰也未曾有過，裴侯爺一戎裝氣勢恢宏，聞言下馬道:“勞陛下掛心，還請徐公公替本候謝過皇恩。”

城門口，秦氏握著裴侯爺的手，間艱難哽咽，心中萬分不舍，面上亦帶著得的微笑道:“一路平安，每月的家書不可斷。”

裴侯爺握妻子的手，承諾道:“等下次回來就不走了。”

徐公公靜站在一旁聽著二人的對話，臉上聲不。

告別過后，裴侯爺帶著一隊親兵策馬而去。

季央本就是多愁善的人，這樣的分別場面讓心里也跟著低落。

裴知衍摟過的肩頭，聲道:“我們回府。”

季央道:“我去陪陪母親，就不與你坐一輛了。”裴侯爺離京，最難過不舍的一定是秦氏。

裴知衍想想松開手由去了。

徐公公上前道:“裴大人，那奴才也告退了。”

裴知衍朝徐公公笑道:“這就要到晌午了，公公不如去府上用頓便飯。”

徐公公婉拒道:“奴才還要趕回宮中向陛下回稟，就不留了。”

裴知衍點點頭，“那公公請便。”

*

春闈在即，同科的考生統分為兩類，一類日日埋頭苦讀，茶飯無心的，另一類就是季宴那樣的，該吃吃該喝喝，用他的話講，就是盡人事聽天命。

季央回到季府不見他人影，頗為無奈的問陳氏，“哥哥他又出門了？”

“可不是。”陳氏也搖頭嘆氣，“說是與人約了去書齋。”

為這事也與季庭章提過幾次，可別看他平日里是極重規矩的一個人，這會兒倒是由著兒子去了，只說盡力便好，急也急不出結果，太張了反倒發揮不好。

陳師道:“都這景了，誰還能與他書齋消磨時間。”

季央也想不出來，聽陸念講，陸謙這些日子也都在閉門讀書。

細想想季宴這隨而為的格其實與裴知衍還真有幾分相似。

可上輩子臨考前他也沒有如此放松，季央猜測，許是那時候季宴看自己日日擔憂，想讓安心，才刻苦了些。

母倆正說著話，季瑤歡歡喜喜的跑了進來，“母親，長姐，阿兄回來了，還帶了朋友一起來。”

季央看這蹦蹦跳跳橫沖直撞的樣子，生怕磕著，把人拉到跟前，道:“慢些走。”

季瑤很聽季央的話，應著聲乖巧站好。

陳氏皺眉問道:“什麼朋友？”

在看來這時候能有功夫登門的，只怕也是狐朋友狗友。

季瑤搖搖頭，“我也沒見過。”

季央笑道:“我去看看吧。”

季央問了下人，得知季宴帶著人去了書房，便讓人備了糕點拿過去。

走在院中，季央就遠遠看到書房，季宴正與一背對著門而坐的男子侃侃而談，走上前笑道:“哥哥。”

季宴抬頭看去，見來人是季央不由得面一喜，“你是何時回來的，怎麼也不早派人來與我說。”

“我哪知道你又出府去了。”季央聲音帶著埋怨，這會兒倒是真怕陸念一語讖。

季宴在季庭章面前都能犟，唯獨對這個妹妹不起脾氣來，他咳了聲道:“你來的正好，我給你介紹。”

背對著季央而座的男子站起，朝看來。

四目相對，二人皆是一愣。

“是你？”

“夫人？”

季宴看看二人，“你們認識。”

季央哪料到會這麼巧，這京城未免也太小了些，能一連上梁應安兩次。

梁應安笑看著，眼里沒有了初見時的呆愣，多了幾分絡，“想不到夫人竟與季兄是兄妹。”

季央笑笑點頭。

季宴追問是怎麼回事。

梁應安與他說了在平青縣的事，季宴聽后都覺得稀奇，“還真是巧了。”

季央知曉梁應安是千里里迢迢趕來京城參加春闈的，可在的印象中這屆科舉貢士的名單里，靠前位置是沒有梁應安這個名字的，后面的就不清楚了，或許會落榜也說不準。

哥哥這個時候還拖著人家，豈不更耽誤了人家。

季央對季宴道:“哥哥可還知道三日后是什麼日子？”

面對季央的責問，季宴反駁道:“自然知道了，你哥哥我豈是會昏頭不知輕重的人。”

梁應安幫著解釋，“是我要向季兄借看歷年考生所作的文章拓印，才來貴府叨擾的。”

季央一時有些尷尬，抿住下道:“原來如此，那我就不打攪你們了。”

讓下人放下糕點，然后退了出去。

季宴搬來梁應安要的東西，道:“都在這了，你隨便看。”

“多謝。”梁應安笑笑，有一頁沒一頁的翻看起來。

“原來裴夫人就是定北侯府的世子妃。”梁應安垂著眼簾，聲音沒什麼起伏。

季宴隨隨一點頭。

梁應安似笑非笑道:“那你這世子爺的大舅子，豈不也跟著沾。”

季宴可不這麼覺得，“我只要我妹妹開心喜歡，若不喜歡，誰的大舅子我都不惜得當。”

“這倒也是。”梁應安點頭笑道:“你還真是個好哥哥。”

他說完不再言語，認真看著手里的文章，看完后出兩份放在季宴面前，“你覺得這二人所作的文章，哪個略勝一籌。”

季宴剛吃下一塊糕點，拍拍手拿過來看，竟是裴知衍和葉青玄的。

他挑眉拿了裴知衍的往前一推，“這個。”

梁應安眸中劃過一道冷芒，一閃而過，“為何。”

“尋常考生為求個穩，文章大多規規矩矩，不敢出差錯，有另辟蹊徑的可往往拿不好度，可你看他，出鞘鋒利，收得還漂亮。”

季宴那時雖然罵得多，可裴知衍的文章他是翻來覆去給讀了的。

若不是拉不下臉，他甚至想去討教討教。

梁應安緒不明的說，“確實。”

*

整整九日的會考，季宴進考場前還是神抖擻的，九日后，考場大門一開，一個個面萎黃，站立不穩的考生踉蹌著出來，還有人出來就摔倒在地上，毫無知覺了。

季宴雖不至于摔倒，但那臉也實在難看，上也是一說不出的味道。

季央與陳氏趕命下人把他攙扶上馬車，季宴實在是累的不行，一靠到馬車上就昏睡過去。

季央原想等季宴醒了再回府，可等到天都快黑了也不見醒。

陳氏道:“你哥哥就是太累了，有我看著，你就先回去吧。”

“也只能這樣了。”季央點頭道:“那我先回府，明日便不過來了，等哥哥醒來，母親派人傳個話就是。”

陳氏應下，讓人送了季央出去。

季央回到府上時，裴知衍已經換了服，支著一條靠坐在羅漢床上看書。

季央才挑簾走了兩步，就聽他頭也不抬地說:“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