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將明,一棵奇樹正在開花。
它很高大,很老,此時花期,樹干上也沒有一片葉子,卻結滿了無數碧玉般的花苞。
天空微里,無數奇特的飛蟲和平時看不見的錦鳥在樹冠上方飛舞。
花苞綻放的速度很快,里的花像無數點銀屑悄然噴灑而出。
整棵樹沐浴在奇異的輝里,就連它上那些蟲蛀和雷火留下的傷疤,都開始煥發著新的生機。
然而就在下一刻,所有的輝瞬間黯淡,那些如銀屑飛灑的花變黃如泥,如碧玉般的花瓣瞬間枯萎變黑落,隨風如黑雪漫天的灑落。
以這棵奇樹為中心,如水般的驚呼聲和哀嘆聲,朝著城中各蔓延。
城北的一破落小院里,林意也在遠遠的看著這棵亮起又瞬間黯淡的古樹。
當一片枯萎的黑花瓣隨風飛來,輕掠過他臉頰時,天空里的第一縷曙正好落下,照亮了這座城。
林意輕輕的嘆息了一聲,搖了搖頭,從院子里的老井開始打水洗漱。
這是天監六年春里的建康城。
自梁武帝登基,年號天監,定都建康,也不過六年,這座城已經煥然一新,鼎盛繁華,稱為前所未有的新城。
城是新城,人卻大多是舊人,只是隨著皇權更替,短短數年,各自際遇就已截然不同。
林意今日有一個同窗會。
他是前朝齊云學院的學生。
齊云學院是前朝最好的學院,能進這學院的,都是達貴人或者巨富族的子弟。
他父親林北至車騎將軍,是手握重兵的權臣,但誰能料到一朝兵變,雍州刺史蕭衍奪了皇位,國號梁,了梁武帝。先前擁立梁武帝的僚自然也一步登天,為新貴,但若是反對派,便自然獲罪。
林北并不屬于反對派,所統是邊軍,算是中立派,但昔日和梁武帝并不好,所以也被削了兵權,流放在邊郡馴馬而已,家產也被盡數充公。
林意也從顯赫的權貴子弟,變得和貧苦孤兒相差無幾。
當年同期的那些齊云學院學生里,有小半和他境類似,有些甚至還要悲慘,被罰為奴的也有,滿門抄斬的也有,不過也有許多一步登天,甚至直接了皇親國戚。
同窗會無非就是拉幫結派,境好的同窗借以顯擺的場所,林意這種從云端跌到地下的,或許還有可能會被人刻意嘲諷,但聽說有些好友也正巧趕了回來,有些他想見之人可能也會去,所以林意倒也不刻意逃避,想去看看。
同窗會的時間在正午,地點在城中三眼橋清柳坊,他是早在心中計算好了,先步行到城南的幾個舊書坊轉一轉,然后再往三眼橋去,時間就差不多正好。
“林意。”
但他洗漱完畢,啃了一個昨晚上留下的糧饃當了早飯,才剛剛出門沒走幾步,就聽到了一聲清脆悅耳的聲。他有些驚訝的順著聲音轉頭,看到路邊停著一輛不起眼的馬車,車前沒有車夫。
此時車簾掀開,卻是出了一張麗而又致的面孔。
“陳寶寶?”林意有點驚喜。
這是一個人的,也是他為數不多的想見的同窗之一。
陳寶寶的大名其實陳寶菀,但家里人卻習慣喊小名陳寶寶,林意和幾名好友和了,便也經常開玩笑喊陳寶寶,后來喊得順口,卻是也不改了。
應該是已經足有三年多沒有見到了。
林意有些恍神,和三年前相比,顯得了些,而且長得更加高挑了,和他有差不多高。
穿著的不過是一件普通的素布,但是在朝霞里走來,卻依舊顯得曲線起伏,婀娜多姿。
“三年不見,你更漂亮了。”林意笑了笑,真誠的贊道。
“你倒還是以前沒皮沒臉的模樣,也不怕我覺得你孟浪。”陳寶菀取笑林意,神自若,更顯青春靚麗。
“怎麼一大早在這里?”林意看著的笑臉,心中油然生出些溫暖,這幾年里,很多人都變了,但對方似乎沒有什麼改變,還是和以前一樣,“先前也沒有你的消息,這幾年哪里去了?”
陳寶菀輕描淡寫:“被家中送出去學習了一陣,昨日才回到建康打聽到了你的消息,今天一早就特意來找你,你
不?”
“這麼想我,迫不及待?”林意的表也很輕松。
“那是。”陳寶菀一陣銀鈴般的笑聲,打量著林意后的院落:“既然到了你家門口,不請我進去坐坐?”
“那只要你不嫌棄。”林意做了個請的手勢;“我求之不得。”
“林意,你這屋子可真是氣。”
跟在林意背后,走馬觀花一樣饒有興致的四看著的陳寶菀忍不住噗嗤一聲笑了起來。
看到林意這院子里三間平房,卻有兩間屋面上有破。
“那兩間也就是堆著一些用不到的雜。”林意輕松調侃回去,“我這孤家寡人,也只用一間房,不過要是你想過來偶爾住住,我倒是可以再修補一間。”
“你真敢?你不怕傳到某人耳朵里去?”陳寶菀旁若無人的嗤笑一聲,“估計這次同窗會,你也是想見,所以才有興趣參加吧。”
“想是這麼想,但希渺茫。”林意也不掩飾,看著很是認真的說道:“不管怎麼樣,你也是讓我想去參加同窗會的四個人之一。”
“有四個?除了和石頭,還有誰?”陳寶菀也收斂了笑意,問道。
林意道:“還有林魚玄,按關系其實算我遠房堂妹。”
陳寶菀上下打量著林意:“你和關系很好?在學院時我怎麼沒看出來?”
林意解釋道:“就是關心的境,因為我林家的關系,應該也了點牽連,在學院時便沉默寡言,不與人爭,很容易人欺負。”
陳寶菀忍不住搖了搖頭:“林意,沒看出來你倒是保護泛濫。”
林意不好意思的笑笑,“就算有點,也不全是,你不知道,人真的很不錯,你幫一點,會盡心盡力的回報你,而且還不讓你知道。”
陳寶菀沉默了一會,說道:“但人也是會變的。”
“當然要往好想,你不也沒變,和以前一樣。”林意笑了起來,看似戲謔,實際認真。
陳寶菀卻沒有笑。
“你也和以前一樣,沒有變。”看著林意的眼睛,甚至有點嚴肅,“還是和以前一樣樂觀自信,但還是那般天真,看來我的擔心倒是多余的。”
“這個給你。”不等林意接話,卻是已經從袖里取出了一個灰木匣,遞到了林意手中。
林意微微一愣,“這是什麼?”
“里面有一顆黃芽丹,還有一封保薦書,可以讓你直接進南天院。”陳寶菀也不廢話,很直接的說道。
林意頓時一愣,旋即搖了搖頭,“這太貴重,我知道現在就算是你,這樣的東西也不是小事,我不能收。”
陳寶菀負手而立,本不去接林意反推到面前的木匣,只是靜靜的說道:“這份禮本來就是為你準備的,我現在在別人眼里雖然是尚書令之,但在你眼里,還是以前的那個陳寶寶,而且我確定,若是今天我們掉了個兒,家中失勢的是我,你也一樣會幫我。”
林意蹙眉,沉片刻道:“保薦書我的確需要,但其實黃芽丹我并不需要。”
“我也看出來你已經凝了黃芽。”陳寶菀笑了笑,但旋即卻轉,看著那棵古樹的方向,更為嚴肅的說道:“但是今時不同往日,你既然已經凝出黃芽,正式為修行者世界的一員,想必不用我說,你也應該猜得出來,書上記載的靈荒時代,已經正式到來。”
“真的已經確定了?”林意心中咯噔一下,臉微變。
“境況比你想象的還要差很多。”陳寶菀猶豫了一下,沒有轉看他,片刻之后,用唯有他們兩人能夠聽見的低聲慢慢說道:“這還是朝中不能對外流傳的,你記住聽到了也不要和任何人說,天地靈氣的確在連年變得稀薄,按照預計,今年的天地靈氣,不只是難以支持這棵翠曇花開放,這株古樹,將會很快枯死。今后用于修煉的靈藥,將會變得越來越難得,你雖然已經不需要依靠黃芽丹凝練黃芽,但好歹黃芽丹能夠煉化提升你一些修為。更為關鍵的是,天地靈氣的變化,還是由南向北,我們這邊靈氣的消失速度比北邊更快。”
的最后幾句話聲音尤為低微,但是傳林意耳廓之中,卻是比之前說過的任何一句話都令人震駭,如同驚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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