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致對著《三國演義》就像對著自己的人一樣,抄書都上頭得很,一邊給李咎抄張的大字兒版,一邊還能給自己謄抄個修版。
兩個書學拼音也很上心,多拿一份工錢呢,可不能丟了這樣的好差事!他們后面還有王得春從李園和牙行挑選的適合的孩,隔三差五的就帶來“面試”,李咎頗留下了其中幾個,顯見若是有變現好的,就要分他們二人的工(主要是工錢)。因此他倆學得十分賣力。
沒多久,黃致的兩個書在試講中表現合格;找來的說書先生也將《三國》既有的故事敷衍得滾瓜爛,自己放著李咎給的曲子配了錚錚淙淙兩段胡琴小曲兒,還學會了用醒木折扇等道;黃致也已經抄完了現有的章節,還有閑逸致仔仔細細寫注釋;可謂是萬事俱備,只欠東風。
李咎算著日子,趕在梅雨來臨、農忙起來之前,把第一章的前二千字到了遮雨棚的看板上,正反兩面都滿,一頭一尾的再上兩張畫。
再過一二個月,梅雨就要到了,在此之前還有些難得的晴天,正是說書傳道的好時間。附近的人、路過的人,在棚子底下歇腳的人,都被出來的畫兒吸引了視線。
他們可能不知道什麼“十常侍”“諸侯討董”等等,但是劉關張桃園結義的傳說流傳千年,婦孺皆知。大家一看畫的三個人,賣草鞋的慈眉善目,一條虬髯大漢金剛怒目似的,一個國字臉大漢就差把忠義寫在臉上,配的又是桃花林的背景,一看就讓人想到了《三國》。
說書先生將說書的桌子擺上,醒木折扇也放上,先將胡琴一托,拉了個新樣小曲兒,卻略過了普通百姓不大好懂的《臨江仙》,從《三國演義》的介紹開始:“各位街坊四鄰,親戚朋友,咳咳,小老兒本是在得月樓說書討飯吃的人,給大家伙兒湊個趣,就算是小老兒說著了。前月里呀,這李園的李老爺得了個亙古未有的好故事呀,就讓小老兒我說給大家聽。您若是不忙,就略聽一耳朵,若是覺得不好聽哪,您掀了小老兒的攤子,小老兒也不生氣……”
伴隨著叮叮當當的引子曲兒,好些閑著的人就圍了過來。尤其是那些老人小孩兒,還有在家做活計的眷,平時也沒什麼好玩的事,突然聽得有新故事可以聽,橫豎無聊,便愿意聽一耳朵做消遣。
說書先生將曲子拉完,醒木一拍,就說上了正題。
說書的這套詞兒和原文并不能完全對上,加了許多細節部分。比如若寫有人壞,在書里可能一句話將他做的壞事帶過去就完事了。但是在說書的這里,卻必定要將這個壞人的行徑活靈活現地演出來。在青山縣里,說書的一天就說那麼點容,它要求涉及的節湊、完整、沖突激烈且留有懸念,這就容不得在一天的那點故事量里塞進去太多人和線索,又要求每個人要模板化、名片化、板式化,以致于一提到這個人,觀眾們馬上能想起來“這是個好人”“這是個臣”。欣賞這門藝的人基本是普羅大眾,這又決定了說書先生塑造人的手法不能復雜,不能炫技,必須要簡單直接干脆地抓住人心。
因此,說書先生從漢室傾頹、臣禍國說起,配上胡琴一時嗚咽一時激昂的曲子,將個世景象襯托得如見如聞,直把聽眾聽得面同。再將話題一轉,來到了十常侍國和黃巾起義,又渲染了一番十常侍的可惡,順便提一些兒幾方勢力的關系。然后又是大賢良師張角揭竿而起,來勢洶洶,直犯幽州。他扎扎實實有一把好口才,人描繪的栩栩如生,那些世慘狀、戰事張,更是讓人臨其境,把大家的胃口吊得高高的。
說完張角,說書先生將故事說到了劉關張桃園三結義上。說劉備“乃是一個大英雄,子極寬和,不好說話”,又要舉例一些編造的故事說明,說張飛關羽,也是如此竭盡所能,把三個主角鋪墊得花團錦簇。
一番詳盡敘述,到三人結義完畢,要謀劃投軍破賊了,說書先生將折扇一收,只聽一聲輕響,他道:“他三人都是不世出的英雄,小小賊寇,雖有數萬人,又何懼哉!但若要問如何破得,中間卻有個緣故,今日且不細表,初七我再來與大伙兒分說。知后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說罷他收拾起東西來,真個要回去了。這時候來聽說書的早就里三層外三層圍了數十人,還有好些婦人們抱著孩子趴在墻頭聽,正是如癡如醉的時候,這個說書的卻要走了!立刻的那幾個站得最近的年仔就鼓了起來:
“別走啊,你這才說了多,怎麼這就下回分解了!我認得你,你在得月樓一天能說倆時辰,怎麼今兒只得一半時間!”
“就是就是,咋個這就走了,這才到哪呢,結義了就沒了?后邊兒是啥呀?”
“我曉得后面的事,后面是要去幽州跟著公孫瓚打黃巾哩!”
“公孫老兒都是討董的故事哩,這里頭還有恁多人,怎麼就是去幽州了!”
……
眾人議論紛紛,說書先生假意安了許久,最后裝作無奈的樣子,道:“非是小老兒故意拖延,實在是咱們老爺寫的本子,我也看不大懂,得老爺和咱細細講解來。老爺已經把故事寫到了三英大破賊軍、投盧植、伐張角,但是我這里還沒編完說本哩。老爺寫的故事就在這幾張紙上,你們等不及的,自己看了便是。”
眾人心里正著,恨不得把李老爺攔住了問后面的故事,聞言嚷嚷起來:“斗大的字它認得我,我又不認得他,如何看得!咱們這樣的人,也配認字兒?”
說書先生又忙安一番:“這字兒好認得,咱們老爺發明了一個極簡單的辦法,我學著用了用,嘿,就一天功夫,我也能磕磕絆絆地看幾個字兒嘍。你們要想看啊,我個小秀才教教您大伙兒?”
眾人還在興頭上,聽得后面還有投盧植、伐張角的戲份,忙他去請先生,說書先生這方將黃致的書從里頭倒座房了出來,假意一番囑托,又是“您請累,實在老爺的話本寫得太好了,大家都沒聽夠呢”又是“勞您行好,教教大家怎麼認字兒”云云。
當著眾人的面,說書先生將事托給了書,自己回李園去了。才一進門,只見李咎和黃致正在門后坐著,一人一把搖椅,一壺茶,擱那邊聊天邊聽靜。又有初三郎和另一個書以及吳雙一在一旁候命。
李咎見說書先生圓滿完任務,笑道:“果然沒看錯人,先生好本事,說的好,引得也好,是個人才。下次說書啊,給您漲個工錢——這世上金不難銀不難,就是人才難得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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