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9章==

東宮

太子半靠在躺椅上，膝上蓋了一層薄褥子。

明明正值盛夏，他也並不若其他人那樣，隻著薄薄的夏衫，依舊還穿著夾。

殿中放的有冰釜，卻是擱在角落，隻保證著殿中氣溫不會過高，卻一點涼爽意都沒有。

一名圓臉小侍服侍在躺椅一旁，挑著些俏皮話說逗太子開心，不講一些宮裏發生的趣事，民間市井鄉野之事也有許多。時而手舞足蹈，時而長籲短歎，表搞怪，肢語言富，將太子逗得不時出一抹笑容。

這是太子如今唯一打發時間的方式，他的子冷不得熱不得悲不得累不得，早年還能看看書打發時間，父皇也會拿些奏折邸報給他看，東宮的屬也會偶爾與他商議一下朝中之事。如今這些全部都被止了，隻因太醫說他傷不得神，所以如今他也隻能從邊的侍口中聽一些瑣事，聊以藉。

這名小侍做王煦，年紀不大，也不過十四五歲的模樣，長了一張討喜臉，一說一臉笑，格開朗活潑。這小子也是個會來事的，見太子喜歡聽他說話，便想方設法找出許多趣事講給太子聽，在東宮也是頗有臉麵。

這會兒他正在講前陣子衛國公府上發生的一件事，也是最近在長安城裏廣為流傳引起無數人笑談的，為此衛國公府上的人沒跟著丟臉麵。

“……那劉大管事嚇了一跳，心道那婆娘回來的也太不是時候了，於是趕忙提了子，讓那王寡婦躲了起來。誰曾想他那渾家是有備而來，不自己來了，還帶了娘家的三個哥哥。待劉大管事開了門，這幾人便一擁而，在那間屋子裏搜羅起來。劉大管事沒有防備幾位舅兄也會來，當場便被搜出了王寡婦……”

“……劉大管事的渾家氣得七竅生煙，當眾便和那王寡婦廝打起來。王寡婦也不是個善茬，兩人對打……這王寡婦個頭比劉管事渾家高壯，劉大管事的渾家本不是的對手。兩人一路從屋裏廝打到院中，引來了無數人圍觀……另一邊，劉大管事也沒落好，他三個舅兄又高又壯，將他拎到院中狠狠的當眾揍了一頓……”

“……劉大管事還沒這麽丟過臉過，回去後便要休了自己的渾家。他渾家自是不依，兩家鬧得很厲害，可惜劉大管事是衛國公府上的一個管事，哪是他渾家娘家那種破落戶能比的，最後他渾家還是被休了送回娘家。他渾家被休之後，回去越想越恨，便總是去衛國公府門前大鬧，鬧一次被攆一次，有一次還挨了打，於是惱怒將劉大管事貪墨府上銀錢的事給捅了出去……”

這王煦極為擅長講故事，聲並茂，將劉大管事寡婦以及兩家鬧騰不休的形，說得格外繪聲繪。太子聽得輕笑不已，福泰在一旁邊笑邊踢了他一腳，“你個死兔崽子，從哪兒聽來的這麽多醃臢事，拿來汙殿下的耳朵！”

王煦順著他那不輕不重的一腳，便滾了出去，之後爬起來，著腦袋嘿嘿笑著：“奴婢也是聽出宮采買的那些侍們講的，若是殿下不喜，奴婢以後不說了便是。”

太子笑著擺擺手，“好了，是孤讓他講的，你就不要責備他了，也就聽個樂子。”

王煦見此，連忙狗的爬回太子邊，繼續給太子捶著。

“殿下若是不喜聽這個，奴婢這兒還有一件事可以講，最近這件事在長安城可是傳得沸沸揚揚。”

“哦？說來給孤聽聽。”

“話說那王家的老夫人過壽，當日長安城許多有份的貴人們盡皆上門賀壽。那場麵真一個盛大啊，各家的貴婦貴們到了個七七八八……”

隨著王煦的講訴，太子的臉逐漸沉了下來。福泰瞅了一眼太子的臉，恨恨的上前一腳將王煦踢了個四腳朝天，這一腳可與方才那戲耍似的一腳不同，是用了力氣的。

“小煦子，你小子好大的膽子，你知道那王大夫人是誰嗎？那是咱們太子妃的親娘，你竟敢在殿下跟前編排這些是非！”

王煦麵蒼白，一頭冷汗，也不知是疼的還是嚇的。他嚇得匍匐在地，一個頭接一個頭的叩著，咚咚作響，仿若那頭不是自己的。

“求殿下饒命，求殿下饒命，奴婢該死，奴婢真沒想到那王家是娘娘的娘家，奴婢也是一時說了，忘了這事兒，求殿下饒命……”

“行了行了，他年紀小，也不是故意的。隻是存了想討好的孤的心，哪裏會懂這裏頭的彎彎繞繞。你起來吧，繼續講，不得有毫瞞。”

王煦抖著爬了起來，眼去看太子臉，哆嗦著也不敢開口。直到福泰斥了一句‘還不一五一十的講來’，才巍巍的繼續講了起來，隻是話語之間完全不複方才的俏皮逗趣。

即是如此，也讓太子明白了整個事的來龍去脈。

其實以往像這種事，哪裏用下麵侍當做樂子講，太子才能知曉。由於承元帝一直沒放下想讓太子接下大統的想法，所以日裏關於長安城的一些大小事務俱都有人報上來，這些事也許很雜，但作為一個上位者卻能在其中挑出一些關於大臣以及勳貴們的向，便於統治。這是每一個帝王都會做的事，太子作為儲君亦然。

隻是如今太子子越來越差了，承元帝便不再讓這些事來打攪太子，免得讓他勞神。隻是這麽一來，東宮的消息難免阻塞了一些。若說以前太子是坐在東宮，朝中及長安城的一些事務盡皆了然於心，如今的他就像是折去了唯一的翅膀，隻能困守在這高高的四方宮牆裏麵。

可他不能拒絕，不能拒絕承元帝的一片慈父之心。

聽完之後，太子便揮揮手讓王煦下去了，臉一片悵然，又帶著一冷凝。

福泰眼去看太子的臉，囁嚅了一下，什麽也沒有說。

“這件事你早就知道了？”

福泰撲通一聲，跪了下來，抖著嗓子道：“奴婢確實早就知道了，隻是這、這不過是些小事，且陛下代了不讓你費心勞神，奴婢才沒敢在您耳邊說。”

太子出了一抹苦笑，喃喃道：“這王家本事真大，竟然為了一點莫須有還未做下決定的事，便對無辜的人下手，虧得……”虧得他自從那次王嫣兒懸梁之後，便一改往日漫不經心的模樣，格外對上心。

若說這裏頭沒有王嫣兒的作用在，太子是萬萬不信的，也許王嫣兒並未做什麽，但父皇想為自己納側妃一事，絕對是傳回王家的。本來還對王嫣兒抱有幾分憐憫之意，此時完全被這件事衝淡了，因為太子突然意識到也許那王嫣兒懸梁，可能也是故意為之。

其實他之前便有這種猜測，隻是終究不忍去質疑。

真好，這一個個心機手段層出不窮，甚至連自己的妻子都不忘來算計自己。

“這蕭九娘也不是個善茬……”太子喃喃道，突然輕笑一聲：“也是，若是善茬，這番可不是境況淒慘，他們的心思齟齬，不報複回去似乎有些對不起自己了。對了，此事恐怕還沒完吧，我那個姑母可不是個能忍氣吞聲的格。”

福泰斟酌了一下，低頭道：“前陣子蕭九娘當街到伏殺，據說傷勢很嚴重，隻是這事知道的人很，如今正在楚王府裏養傷。”

伏殺？

一計不，又生一計，這次竟是想將對方直接置諸死地了，真是厲害！

太子本就沒有想拖累其他人的意思，隻是承元帝一片拳拳子之心，讓他不忍當麵拒絕，再加上他確實對蕭九娘此人頗為欣賞，才會有所猶豫，隻是當時被王嫣兒暈倒之事打斷了。接著王嫣兒傷心懸梁，這件事便沒有再提，誰曾想竟會害了那名。

太子一時有些麵怔忪，良久，才歎了一口氣，道：“你挑些東西去楚王府，禮不必重，尋常即可，代替孤去探一下那蕭九娘。”

想必父皇定能明白他的意思。

“是。”

*

“陛下，太子殿下似乎知道那件事了。”阮榮海猶豫了許久，才低聲說道。

“哦？”承元帝放下手中朱筆，了一眼阮榮海。

阮榮海頭垂得低低的，抱著浮塵道：“就是王家發生的那事，好像是太子殿下邊，一個經常給他講一些趣事逗樂的小侍，一時說了。太子殿下知曉後並沒有說什麽，隻是讓福泰送了些東西去楚王府，代他探那蕭九娘一番。”

承元帝輕籲了一口氣，“我兒心慈。”

“是啊，殿下待下寬厚，宮中無人不知。”

承元帝麵悵然，徐徐道：“還記得當年太子太傅說，太子為人大度，品格端方，若是為君，定然可保我大齊國泰民安，繁榮昌盛。隻可惜……”

接下來的話，承元帝並未說，阮榮海也低垂著頭不敢言。

這隻可惜之後的意思誰都知曉，可天命難違，世事不可兩全，太子空有滿腔經綸，仁慈之心，無奈命運捉弄……

“朕本想給太子挑個好的，誰曾想這蕭九娘沒有福氣。子嗣艱難？這太子側妃一位恐怕沒有機會坐上了。罷了罷了，既然我兒無意，朕也不想勉強他。”

話音落下，坐在龍案後的承元帝一時麵容晴不定，似若有所思。

良久，才又道：“吩咐下去，讓禮部那邊著手準備為幾位皇子選妃一事，再拖下去，朕那幾個兒子該暗裏咒朕死了。”

最後這句話腔調有些怪異，也並不該是從承元帝口中吐出。阮榮海似乎也習慣了，仿若未聞也似，眼皮子眨都沒眨，便躬應下了。

*

太子命邊侍前來探自己，著實讓九娘有些大吃一驚。

九娘是臥在榻上見的福泰，重傷未愈，如此這般倒也讓人沒理可挑。

福泰前來並未說什麽，隻是例行詢問了一下九娘的病，又代替太子殿下問候了一聲，之後便放下東宮送過來的東西走了。

九娘讓人將太子送來的東西端上來看了一看，禮並不重，隻是一些尋常的藥材，僅有一老參還算貴重，這才放下心來。

想著之前楚王所說的話，看來再也不用擔心納為太子妃一事重提，也算是擺了這個患。

福泰剛走，楚王便來了。

他瞥了一眼婢正準備的收拾下去的東西，角勾了一下。

九娘抬眼便看到那抹細小的弧度，不眉宇間也帶了幾分喜。

“太子殿下是個好人。”

楚王臉一怔，挑眉看了九娘一眼。

九娘趕忙笑著道：“還是表哥最厲害，隻是略施手段，所有問題便迎刃而解。”

這個馬屁拍得有些太過明顯，不過楚王顯然很吃這套，角又勾起了一個弧度。

整件事看似簡單，實則裏卻並不是那麽簡單。太子呆在東宮閉門不出，什麽消息要想往裏頭傳且能避過承元帝的耳目，不引起兩人的猜疑，實際上並沒有人想象中的那般容易。也是楚王將太子的心琢磨得太，隻是稍微利用了一下，承元帝那一關便借著太子的手過了。

“今日傷口還疼嗎？”楚王問道。

九娘臉紅了一下。

其實肩膀上的傷早就結痂了，隻是前日和楚王呆在一，本來兩人是互不相幹各自看書的，誰曾想楚王突然‘兇大發’，不規矩了那麽一下子。期間似乎作太大，不小心撕裂了九娘的傷口，害得當場痛呼，麵蒼白。

趕忙來了劉太醫，劉太醫不知，將九娘訓斥了一頓。九娘窘迫的心簡直沒法提了，楚王也是冷著一張臉，活像旁人欠了他多錢似的。

昨天，楚王整整一天都沒有出現，今日來了說起傷口，也難怪九娘會麵紅耳赤了，實在是太丟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