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4章==

乞骸骨，顧名思義請求使骸骨歸葬於故鄉，回老家安度晚年。一般用於年老且並未犯錯的員，自請求去。

當然也有那種因在某些地方犯了皇帝的忌諱，生怕招來聖怒，給自己留有一麵的自請求去。一般若是皇帝大度的話，大多都不會拒絕這種請求，畢竟在明麵上，做皇帝的還是需要一個寬容大度的好名聲。

可這一切都不符合阮茂當下的況，論年紀，他正值壯年，仕途再持續個一二十年，不是問題。論聖心，阮茂是承元帝一手提拔起來的，說是承元帝的一條狗也不為過，自是承元帝指哪兒打哪兒，絕不會咬錯人，又怎麽可能會失去聖心。

無論從哪個方麵來看，阮茂都到不了乞骸骨的地步，可他偏偏上書求去。

阮茂自然不是心甘願的，說白了，他都是被的。

自打那次承元帝當朝昏厥之後，他便陷了腹背敵的狀態。闔朝上下口徑統一，俱是說因他的居心叵測，才會惹來承元帝震怒，致使其當朝昏厥。對於之前承元帝提議過繼及立皇太孫之事卻隻字不提。

他心裏清楚這些朝臣背後定有人指使，如今有人生怕這池子水不混，剛好借著由頭混淆視聽，順便阻止給太子過繼。同時阮茂為多年，在朝堂上也不是沒有政敵的，此時不落井下石更待何時？

這是阮茂為多年以來，第一次麵臨如此大的危機，說是眾矢之的也不為過。關鍵他無從辯駁，且失去了承元帝的支持，他更是舉步維艱。

為者都重聲，而如今隨著事越鬧越大，及流言的大肆擴散，如今阮茂別說聲了，名聲都臭大街了。連長安城裏一個小小的販夫走卒都知曉有一個大，仗著自家兒在太子跟前寵，挑唆著想過繼楚王府的嫡長子給太子，待日後皇帝和太子皆不中了，他好挾天子以令諸侯。

別問那些大字不識一個的販夫走卒，是否明白挾天子以令諸侯的意思，總而言之人人都在討論這件事。

不僅如此，連阮茂以前富貴之後拋棄糟糠之妻，另謀高枝，致使前妻鬱鬱而終的事都被人深挖出來了。

事發展到如今這個地步，阮茂已經徹底了一個不忠不孝不仁不義的小人。往常與他來往叢的一些朝臣，雖暫時還沒有表現出來恥與他為伍，但俱是閉門不見，讓阮茂為洗清自己的奔走，頻頻阻。

無奈之下，阮茂隻得求助自己的嶽父，前尚書省右仆徐免。

徐免如今已是古稀之年，退下來之後便將手裏的人脈俱都給了自己的婿，一心在家含飴弄孫。當然，瘦死的駱駝比馬大，徐免在右仆位置上坐了這麽多年，雖遠離朝堂許久，但其人脈和眼都是不差的。

阮茂出事後，徐氏不是沒有回娘家求助過，但俱被徐免拒絕了。因為眼老辣的徐免十分清楚，這是有人故意想拿阮茂開刀。為了什麽，自然是為了打消有些人想給太子過繼的心思，再說晦點也有告誡承元帝的意思。哪怕你是九五之尊，有些事能做，但有些事是不能做的。說白了，就是打狗給主人看，而阮茂就是那了池魚之殃的狗。

而這幾個人惹不得不得，一個不慎，就是闔家顛覆的下場，徐免賭不起。

當初徐免便曾點撥過婿，坐在他們這個位置，已經到了位極人臣的地步，何必再去貪那外戚之貴，可惜阮茂卻被富貴迷花了眼。他雖高居尚書省右仆一位，可職地位比他高的大臣並不是沒有，首先那左仆就在他頭上，更不用說還有中書省的中書令，門下省的兩位侍中。這幾位老臣中，他資曆最淺，年紀最輕，之所以會坐上這個位置，除了承元帝的破格提拔，也是沾了嶽父的。

人前他風無限，其實裏酸甜隻有他自己清楚，朝堂上的那些朝臣，表麵上對他恭恭敬敬，其實個個都瞧不起他是靠帶關係起來的，若不然這些年他也不會為了證明自己，一心隻撲在政績上。

阮茂雖跟隨承元帝多年，但也並不是沒有自己的小心思，從龍之功他一直惦記著，天上突然降下一個大餡餅，他不手去接還真是對不起自己兢兢業業多年。

若是過繼之事一旦了，阮家這個在長安城基淺薄的新貴，便會一改早年劣勢。皇太孫記名在自己兒名下，以後皇太孫登基，自己兒一個太後的位置是跑不了的。且主弱臣強，必然需要有力的臣子去輔佐帝。楚王作為親父，以承元帝的秉必然會防著他，最好的手段便是另立一人牽製與他，而這個人選除了他，沒有別人。

所以阮茂明知道此舉極險，但還是照著承元帝的意思去做了，他依仗的自然是簡在帝心。可惜這個‘帝’不中用，竟然因為此事當朝就垮下了，讓自己落了一個孤軍作戰，被潑了一盆子汙水在上，洗都洗不清的下場。

徐免看著麵容難掩憔悴之的婿，沉默良久，之後給出一計——

示弱以敵，以退為進。

阮茂不愧是徐免最看重的婿，當下就反應過來。離開徐府後，便開始閉門不再見客，一門心思的遁起來，連朝中政務都不再手去了。

外麵人隻當他痛定思痛，意識到自己的錯誤，在家中反省。又追著打了一陣兒，到底勢頭慢慢消退下來。

就在這之際，久病多日的承元帝終於上朝了。

當日，阮茂當朝上書乞骸骨。

朝野震驚，承元帝未準其所奏。

*

下了朝後，眾朝臣紛紛都在議論此事。

看著這個不過幾日頭發便多了幾縷銀，紫的袍穿在其上略顯空曠，一下朝便直奔宮門，停都未停的阮茂，眾人目複雜。

這些朝臣大多都是文人出生，素來秉持著君子之道，雖因各種原因紛紛對阮茂出手，但到底還是有幾分良知在，且同弱者乃是人之常。此時看著這個風多年的尚書省右仆淪落到這種地步，幸災樂禍者有，憐憫者也有。

當然眼老辣者更是很多，也差不多悉了阮茂此番行舉中的意思。

“左仆大人，您說這阮容和他……”一名著紫袍，腰係玉帶的中年員猶豫道。

他前立著一名老者，此人就是屹立兩朝不倒，拜尚書省左仆的洪慶洪老大人。

洪仆現年六十多歲的樣子，容長臉，發須花白，麵容和善。如果隻是看外表，其實也就是一個尋常的富家翁，可與他打過道的人都知道，此人老謀深算，乃是非常人。

洪慶笑嗬嗬地了花白的胡子，看了一眼遠方那漸漸小的背影：“以阮容和的傲氣，若是沒有人指點，他可做不到這一步。”

“您老的意思是？”

洪慶隻笑不答。

“好了，這事兒與咱們也沒什麽關係，咱們隻用看戲就好。至於戲是如何演，往下看下去不就知道了？”

洪慶丟下這句話，便撣撣袖，慢慢悠悠的往宮門那走去。

*

自打上書乞骸骨之後，阮茂就自摘了符閉門在家。

今日在府中開了幾分地種菜，明日去釣釣魚，日子過得極為悠閑。有人上門拜訪了，他也會視以往見上一兩人，整個一閑散富家翁的打扮，對別人的試探以及朝政大事卻隻字不提，儼然一副待承元帝下了詔書以後，便要解甲歸田的模樣。

而朝堂那邊，承元帝也屢屢當著人麵提起阮仆，待不自覺出阮仆的名字後，方才發現此時已是人非，更是歎阮茂其人的勤勉忠義，一副唏噓緬懷的模樣。

這一君一臣做起戲來，旁人也隻有旁觀的份兒。

果不其然，承元帝沒堅持多久，便傳下口諭命阮茂趕回來。

大的意思就是如今朝廷離不開阮大人，承元帝也離不開阮大人，卿你趕回來吧，雖是你之前有諸多錯誤，但人生在世，誰能無錯，瑕不掩瑜，朕願意原諒你。

承元帝還是不改以往的做派，出了什麽事是絕然不會說是自己的錯的。那日朝堂之上因為過繼及立皇太孫之事鬧得那麽大，甚至連阮茂這個右仆都被罵了個狗淋頭，承元帝久病歸朝，回來第一件要麵對的事，就是怎麽將之前那事給解決了。

他素來注重麵，怎麽會允許這種‘錯誤’發生在自己上，既然眾朝臣已經善解人意的找出了罪魁禍首，他索便忘了自己之前之舉，將此事的起因完全歸咎在阮茂的上。

阮茂又背了一個黑鍋且不提，麵對承元帝派來傳口諭的侍，他哭得一派淒楚可憐，但還是叩謝了承元帝的厚。之後又上書一封乞骸骨，請求承元帝準許他告老退。

承元帝依舊不準。

這君臣兩人不煩，那些看戲的都看煩了。到了如今這種地步，差不多所有人都看清到底是怎麽一回事了。

其實阮茂打得主意十分明顯。

恰恰應了其嶽父徐免所說的那句話，示敵以弱，以退為進。

先是閉門在家不出，那種況下多說多錯說錯，反正已經分辨不清了，還不如由著他們去。人們都是同弱者的，且就算痛打落水狗，大家也要注意自己的形象，自然不會做得太過。

待風聲淡去，自己的靠山歸來，這一紙乞骸骨書就了徹底攪輿論的利。

那麽多人裏總有一些是背後沒人的，隻要輿論偏向自己一方，那些別有心機者自然不敢追著自己打，且承元帝定然不會任自己離去，而所謂的乞骸骨就了阮茂所表現出來的一種姿態。

甭管是欺騙自己，還是欺騙別人，總而言之此事必然會就此落幕，旁人也不會再度提起。

而如今他和承元帝這麽一唱一和的演下去，不外乎是在擺姿態中又將自己拉高了一個層次。

你們看我是真無心途，更對所謂的挾天子以令諸侯不興趣，如今連都不想做了，足以證明我有多麽的風霽月。連當今的挽留，我都拒絕了，我是一個多麽高潔的人，所以說你們之前的那些加之罪，都是錯誤滴。

對於阮茂來說，裏子有了，麵子也有了，汙水就算沒洗清，差不多也沒那麽臭了，隻要再堅持一陣子，洗白那是分分鍾。而對於承元帝來說，沒有損失一員大將，又將之前的事敷衍了過去，卿是替自己背了黑鍋，自己幫著演一出戲，也不過幾句話的功夫，他自是樂意。

打算都好，可會有人讓他們如願嗎？

阮茂本來打算是三請三辭，方顯自風霽月，可是很快他就發現況有些不對頭了。

如今外麵幾乎沒什麽人再詬病他，對他的言論也開始傾向正麵，可未免也太正麵了吧。

不知從何時起，外麵關於阮茂之前的一些詬病，一夕之間全部消失殆盡，取而代之的全是誇讚阮仆有多麽的風霽月，品行高潔的言辭。

且有理有據，一些上門拜訪過阮茂的人們紛紛證明，阮仆確實品行高潔，清如冰壺，淡泊明誌，懷真抱素，飲犢上流，那將阮茂誇得那不是一個凡人，儼然一副淡泊名利，視功名利祿為無的模樣。

甚至不惜舉例說明，說阮仆為多年，早已是積勞疾，也不若以往了，又說阮仆親口說，這種閑雲野鶴的日子才舒坦，還說阮仆如今在家中開墾了一些地，想驗一下農人的生活，又說人生短短就是這幾十年，前幾十年他報效給了朝廷，剩下這些日子也該是留給自己，順道也是給後輩們退位讓賢……

這些話和事確實阮茂曾經說過也做過沒假，但人家那是客氣，是客氣也是做戲好嗎？誰讓你們儼然一副當真的模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