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盛寺離西門不過半里地,若是平時步行一盞茶的時間便可到,但今夜禮佛盛典,到都是蓮燈和人海,謝寶真護著手中的那盞蓮燈,走得十分艱難。
傅西朝見狀,快走幾步趕在謝寶真前頭,不住地朝擁的人流歉意道:“勞煩讓一讓,多謝!”
他本就是個手無縛之力的讀書人,要在人群之中開出一條道來并不容易。謝寶真看著他不住地給路人賠笑道歉,心中又想起了阿娘的那些話,一時心悶得慌。
知道傅西朝是個誠實可靠之人,可不他。
想到此,對前方以開道的傅西朝道:“前方就是永盛寺了,世子回去罷,我會保護好自己。”
傅西朝回過一張白里紅的臉來,抹了把額上的細汗,笑著說:“不要的,我正巧也要去寺中上柱香,順道送郡主進去。”
頓了頓,怕誤會似的,傅西朝有些無措地解釋道:“真的是順路,我家每年都會去寺中燒香祈福。”
謝寶真實在不忍心遷怒于他,只淡然一笑:“謝謝你。”
夜空浩瀚,燈火輝煌,永盛寺提前清了場,塔前空地上有蓮花高臺,四周佛幡鼓,上有高僧念經講法,而百余名俗家弟子、達顯貴則盤坐于空地上聆聽。從一側穿過空地,便可見寶殿中供奉著三尊佛像,有些許家小姐、夫人在燒香拜佛,青燈古佛莊嚴肅穆,倒也清凈。
再往前走,便是高聳兀立的永盛塔。
塔旁有個佛家偏殿,供著一尊坐蓮佛像,云澤長公主正執著一盞燭臺,將佛像前的百盞油燈一一點燃。見到二人進來,瞥了一眼在團上虔誠跪拜合十的傅西朝,而后憋著笑問謝寶真:“他是誰?從實招來!”
謝寶真將在寺門前買來的一束蓮花在佛缸中養著,順勢答道:“淮侯世子,傅西朝。”
“噢,這名字似曾相識,不過聽說是個書呆子。”元霈笑問道,“寶真,原來你喜歡這樣的?”
謝寶真也拿了燭臺幫元霈點油燈,皺著眉苦惱道:“是我娘喜歡。”
此時傅西朝恰巧拜完佛起,元霈便故意搭話:“請問施主,你方才許了什麼愿?”
傅西朝愣了愣,才恭恭敬敬地攏袖一躬,十分認真地回答:“回長公主,在下一愿天下無凍餒戰,二愿大殷盛世安康。”
“不錯,來這許愿的,有施主這般懷。”說罷,元霈轉而向一旁點燈的謝寶真,附在耳畔輕聲道,“我看他不像是裝出來的,傻雖傻了點,倒也真誠可,勉勉強強能配得上你罷。”
謝寶真本就被梅夫人的刻意撮合弄得心緒不佳,聞言瞪了元霈一眼,抿著珠委屈道:“連你也拿他取笑我!莫非我來的不是佛廟,而是月老的姻緣廟?”
元霈忙哄道:“好啦,我是看你苦著一張臉不開心才想逗逗你,沒想到正巧破了你的傷心事……非是有意拿你取笑,可千萬莫要生氣。”
“我沒有生氣,就是心中煩憂,不知到底該怎麼辦才好。”謝寶真默默點完最后一站油燈,放下燭臺,著前方拈花而笑的慈悲佛像道,“不知佛祖,如何定論世人的好壞?”
“佛說,‘凡有所相,皆為虛妄’,這世間的一切皆是霧里看花、如雨似瞬息萬變,沒有絕對的好壞,得跟隨心的指引。”元霈合十一禮,方低低問道,“寶真你說實話,到底喜歡上了誰,才會令你如此苦惱?”
事到如今,謝寶真也不瞞了,附耳低聲說了個名字。
元霈出了訝異的神,瞪大眼道:“怎的是他?!”
謝寶真看了眼在一旁燒香的傅西朝,出食指在上,眨眨眼。
“可他是你哥……不對,他也是我哥呀!”元霈嘆于緣分的神奇。
沒想到那麼多王子皇孫謝寶真都看不上,卻偏偏喜歡上了為義兄、同時也是元霈同父異母的親兄的……祁王。
這兩年,祁王的名聲不太好呀。
元霈似乎明白謝寶真的苦惱從何而來了。
“以后,我每日為你誦經祈福罷。”元霈道,“我與祁王兄見面的次數不多,也不清楚他是否如傳聞那般可怕,但是我相信的你的判斷。寶真,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謝謝,有你真好!”謝寶真總算出了些許笑意,傾抱了抱元霈,“對了,你不用去前殿誦經麼?我看城許多禮佛的高僧都在那兒打坐辯論。”
“昭姑姑會去個面,我還年輕,不夠格去講經呢。”說著,遠遠聽聞角聲傳來,元霈探頭看了眼夜,“呀,戌正到了!惠空禪師會將佛骨送上西門高樓之上,由皇兄親自打開后送往永盛寺供奉起來,走,我們出去瞧瞧熱鬧!”
話音剛落,殿外忽的傳來嘈雜的呼喊聲,有人道:“不好了!走水了!”
繼而紛的銅鑼聲從四面八方傳來,像是急促的催命符。
謝寶真和元霈對視一眼,俱是驚道:“怎麼回事?”
“走水了,好大的火!”傅西朝顧不得將手中的香燒完,匆匆起道,“郡主、長公主,你們快走!今夜是東南風,久旱未雨,火很快就會燒到這兒……”
一個‘來’字還未說完,只見一線寒閃過,有什麼炙熱粘稠的噴灑而出,打在佛殿門口,濺在傅西朝的臉上。
門口站著的,是英國公府的護衛。
謝寶真甚至不知道這個護衛的名字,只看見一截帶的刀刃從他后背、前出。護衛口鼻溢,中嗬嗬作響,卻仍盡職盡責地擋在門口,枯敗的眼睛著謝寶真的方向,艱難道:“郡主……走!有……刺客……”Μ.166xs.cc
一句話斷斷續續未曾說完,他高大的軀撲地倒下,出了后那執著染刀刃的兩名黑袍刺客。
“原來躲在這,讓我們好找。”刺客抬過尸首,冷笑著近謝寶真。
吧嗒幾聲珠玉墜地的細響,元霈手中的佛珠手鏈碎了一地。
傅西朝怔怔的,抬手抹了把臉上濺著的粘稠。看到指尖腥熱的,他白皙的臉瞬間褪為慘白,渾不可抑制地發起抖來……
第一次見到有人死在自己面前,這種恐懼和惡心之簡直無以言表,倒流,謝寶真的指尖冷得厲害,牙齒咯咯打,攥著元霈的手不住后退道:“霈……霈霈,這兒可有后門?”
“我也是第一次來永盛寺,不知道啊!”元霈的害怕并不比謝寶真,更地攥住謝寶真的腕子,哽聲道,“怎麼辦?!大聲呼救可行?”
可此時空氣中滿是燒焦的黑灰飄舞,這麼大的火勢,外頭又如此喧鬧,便是扯破嚨呼救,又有什麼人能聽到?
嗓子眼發,謝寶真艱道:“他們兩個是無辜的,你放了他們,我……我給你們做人質。”
繃了下,眼眶泛紅的樣子真是我見猶憐,可惜面前的是一群殺人不眨眼的刺客。
“誰說我們要拿你做人質?”其中一個黑刺客道,“原本只殺你一個,但既然他們在場,那只能一并殺了永絕后患。”
“大、大膽!”元霈道,“你可知我是誰?刺殺長公主是要誅九族的!”
刺客們像是聽見了什麼好笑的笑話,嗤道:“今夜我們連皇帝老子都要殺,又豈會懼憚一個勞什子長公主?”
他們的眼神十分鷙可怕,不像是在開玩笑。
謝寶真閉了閉眼,咬牙道:莫非真要死在這場叛刺殺之中了?
不,不能死……
“不許們!”正此時,忽聞一聲暴喝,只見傅西朝舉起一個沉重的實木大木魚猛地朝刺客們砸去……
砸偏了,刺客一個手刀劈下,傅西朝兩眼一翻,應聲而倒。
幾乎同時,半里地之外的西門高樓之上,在萬民的虔誠朝拜中,數百名僧人誦經捻珠,千盞蓮燈引路,皇帝在朝臣和侍的簇擁下登臺,從惠空禪師手中接過裝有一塊佛骨的鐵蓮盒。
鑰匙-鎖孔,皇帝正要擰開盒子,卻無意中瞥見永盛寺方向一片紅濃煙。他皺起眉頭,問邊侍道:“永盛寺怎麼了?”
侍還未回答,鐵盒鎖孔中傳來吧嗒一聲細響,似有機括齒轉……謝霽心下警覺,還未想通這機括聲從何而來,卻見盒中咻地-出一支鐵。
暗?
他眉一沉,眼疾手快地手一抓!
——竟是徒手抓住了那支從鐵蓮盒中-出的短箭,鋒利且發著幽藍暗的箭頭距離皇帝的心口僅有一寸之隔!
四周一片死寂,謝霽將手一松,箭頭哐當掉落在地,漠然道:“有刺客,箭頭有毒!”
一句話激起千層浪,四周仿佛定格之后又活過來似的,一時間凌不堪。
“有刺客!快,快傳令羽林軍保護皇上!”
“擊鼓傳令!保護陛下!”
侍們紛紛攙著皇帝退下城樓,軍拔劍以待,鐵蓮盒墜落在地摔兩半,一塊淺褐的骨頭咕嚕嚕滾出,被人紛的步伐踢來踏去,一時間從人人崇敬的圣淪為狗都不理的廢。
唯有惠空禪師倏地跪在地上,將那塊佛骨寶貝似的攥在懷中,閉目垂首,中喃喃不知念的什麼經文。
不知誰高喊了一聲:“惠空行刺,快把他拿下!”
話還未喊完,一條黑影從檐上飛下,獨臂寒刀如疾風驟起,眨眼間便連殺十余名軍,踏著尸首路一路刺到了匆忙逃跑的皇帝面前!
侍們大驚,皇帝也停了腳步,轉與那獨臂的黑刺客面對面。死亡當前,他仍試圖保持帝王最后的威嚴……
千鈞一發之際,謝霽順勢拔了一名軍的刀,橫擋在皇帝面前,冷聲道:“快帶皇上走!”
那黑刺客見謝霽沖出,眸一,刀尖下意識一偏,避開了謝霽的要害。
謝霽同時抬刀格擋,刀刃帶出火花飛濺!
見失了先機,刺客飛速撤退,翻上了屋檐。
謝霽面如寒霜,提刀跟上。
月下,宮城一派慌恐懼,而永盛寺則是大火連天。屋脊之上,謝霽與獨臂刺客遙遙對峙。
“是你。”謝霽認出了這雙眼睛。
鷹隼般的,冷冽無的,屬于刺客仇劍的眼睛。
“你沒死?”他問,沙啞的嗓音帶著徹骨的恨意。
“仇人未死,我怎敢先行一步?”仇劍單手拉下蒙面的三角巾,出一張刀斧劈般冷峻鷙的臉。
三年未見,仇劍瘦了很多,面也更黑了些,森森沒有一人氣,看上去更像是地獄里爬出來的惡鬼。他冷笑了聲,“你為了一個人猶豫不決,早已忘了自己的使命是什麼。這世上還記得你娘的,怕也只有我了。”
“我的使命,是為我自己、為我所之人而活。”謝霽直視著面前這個鬼魅般蒼老瘦削的男人,一字一句道,“不是為了仇恨。”
“是嗎?”仇劍呵呵一笑,“你看看你現在的樣子,既不是個好人,又不是個徹底的壞人,猶猶豫豫、舉棋不定,就像是一頭被馴服的蒼狼,活得比狗還不如!你該謝我,今夜,便由我給你做個決斷。”
“什麼意思?”謝霽擰眉,有了不好的預。
“看到永盛寺的大火了麼?那是我送你的年禮,你娘死于大火,我讓也嘗嘗這種滋味。”
“誰?”謝霽目倏地一寒,握刀柄道,“你說的是誰?”
仇劍渾濁一笑,“你放了我,讓我殺了皇帝,興許還趕得及救;若你執意要阻攔我刺殺,你會因護駕有功而為天下人的英雄,卻唯獨會失去……權利和,你如何選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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