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輕飄飄地落在后巷里,徐鶴雪聽見倪素打了一個噴嚏,便將上的氅取下,披在上。
厚重的氅是燒過的寒,并不能令覺到有多溫暖,但倪素還是攏了它,看見袖口的“子凌”二字,抬頭,不經意目相。
兩人幾乎是同時移開目。
徐鶴雪周散著淺淡的瑩塵,更襯他的形如夢似幻,好似這夜里的風若再吹得狠些,他的影便能如霧一般淡去。
可是倪素看著,忽然就想讓他再真實一點,至不要那麼幽幽淡淡,好像隨時都要不見一般。
出了窄巷,倪素往四周了,那麼多場秋雨一下,天似乎就變得冷了,食攤上的熱氣兒更明顯許多,嗅聞到很香甜的味道。
徐鶴雪看快步朝前,他便亦步亦趨地跟著,看在一個食攤前停下來,那油鍋里炸的是澤金黃的糍粑。
與食攤的攤主說著話,徐鶴雪便在一旁看。
說了什麼,他也沒有注意聽,他只是覺得,這個攤子上的青紗燈籠將的眼睛與眉都照得很好看。
他忽然意識到,
自己無聲的打量似乎也是一種冒犯。
徐鶴雪匆忙錯開眼,卻聽邊的姑娘忽然道:“我可以買您一只燈籠嗎?”
“啊。”
攤主看一個人也沒提個燈籠,便笑瞇瞇地點頭。
倪素拿著一包炸糍粑,提著那只藤編青紗燈籠走到無人的巷子里,才蹲下來從懷中取出一只火折子。
“自從遇見你,我上就常帶著這個。”
倪素說著,將油紙包好的糍粑遞給他,“你先幫我拿一下。”
徐鶴雪接來,才出鍋的炸糍粑帶著滾燙的溫度,即便包著油紙也依舊燙得厲害,他垂著眼簾,看鼓起臉頰吹熄了青紗燈籠的蠟燭,又用火折子重新點燃。
火滅又亮,照著的側臉,和而干凈。
倪素站起,朝他手。
徐鶴雪將糍粑遞給,卻聽道:“燈籠。”
他怔了一瞬,立即將自己手中提的那盞燈給。
倪素接了燈籠,又將自己這盞才買來的青紗燈籠遞給他,說:“這個一看便是那個攤主自己家做的,你覺得好不好看?”
徐鶴雪握住燈杖,燭火經由青紗包裹,呈現出更為清瑩的,映在他的眼底,可他的視線慢慢的,落在地上,看到了的影子。
半晌,他頷首:“好看。”
“你喜歡就好。”
倪素看著他,他的面龐蒼白而脆弱,幾乎是從不會笑的,但不自會想,他如果還好好活著,還同一樣有這樣一副之軀,那麼他會怎麼笑呢?
至那雙眼睛會彎彎的,一定比此刻更剔,更像凝聚彩的琉璃珠子。
那該多好。
“徐子凌。”
兩盞燈籠終于讓他的影沒有那麼淡,倪素沒有再看他,只是朝前走著走著,又忍不住喚他一聲。
“嗯?”
徐鶴雪的視線從青紗燈籠移到的臉上。
“我的兄長死在這兒,所以我一點也不喜歡云京,我之前想著,只要我為兄長討得了公道,只要我幫你找到了舊友,我就離開這里,再也不要回來這個地方。”
“你對這個地方呢?歡喜多,還是憾多?”
倪素還是忍不住好奇他的過往。
“我……”
徐鶴雪因這句話而謹慎地審視起自己的過往,那些零星的,尚能記得住一些的過往。
他在這里其實有過極好的一段時,稱得上恣肆,也稱得上高興,那時的同窗們還能心無芥地與他來往,他們甚至在一塊兒打過老師院子里的棗兒吃。
他在老師的房檐上將哭得眼淚鼻涕止不住的好友一腳踹下去,仿佛還是昨日的事。
可是問,到底是歡喜多,還是憾多?
“我離開這里時,過往歡喜,便皆憾。”
他終于給出一個答案。
“但是你不后悔,對嗎?”倪素問他。
徐鶴雪被這般目注視著,他輕輕點頭:“是。”
后悔這兩個字,并不能全所有已經發生的憾,無論是過去還是現在,他也并不愿意用這兩個字來為自己短暫的一生作注。
即便是在夢中得見老師,他也并不愿說出這兩個字。
那不夠尊重自己,
也無法尊重老師。
“雖然還不知道你更多的事,”倪素想了想,又繼續說,“但是我覺得,若我是你,我也不會后悔已經做過的決定。”
就好像這一路行來,也從沒有后悔過。
“我的事似乎是要了了,只要吳繼康一死,我便能告我兄長的生魂,”這是倪素來到云京后,最為輕松的一日,朝他出一個笑,“但是我還是會在這里,直到你找到你回來世的目的,我是招你回來的人,我也想讓你這一趟回來,能夠一些憾。”
一句“我是招你回來的人”,幾乎令徐鶴雪失神。
寂寂窄巷里,約可聞遠瓦子里傳來的樂聲。
他其實沒有什麼憾,生前種種,他本該忘了許多,若不重回世,他本該忘得更加徹底,只是幽都寶塔里的生魂忘不了那些恨,那些怨。
他們放不下,
所以他更不能放下。
“徐子凌,瓦子里的琵琶真好聽,等這些事結束,我們一塊兒去瓦子里瞧瞧吧?”
倪素的聲音令他堪堪回神。
他與并肩,瑩白的與漆黑的影子織在一塊兒,他青墨的袂暫時可以勉強充作是與一樣的影子。
半晌,他啞聲:“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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