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天氣不好，沉沉的。后半夜的時候，等了一天的雪終于落下，鉛灰的海大橋很快白了。

一輛黑雙環SUV疾駛而過潔白的路面，拉出箭一樣的軌跡。

突然，直線拐出一道詭異的弧度，下一秒，車子徑直撞上路邊的防護欄。

沖天的火里，救護車的鳴笛，人的哭喊，各種求救聲混在一起，吵得人腦袋疼。

男人的聲音在耳邊叮囑什麼，林嘉喬聽不清。

從夢中驚醒，眼前是去墓園的路。

今天是林大鵬的生日，也是他去世一周年的日子。

本市公墓在近郊的一座小山上，面朝大海，風景秀。

昨天下了整夜的雪，蒼綠的防護林漫延在無盡的白里，和碧藍的海在遠接，盡頭是灰蒙蒙的天空。

察覺的異樣，秦觀一手控制方向盤，空出的另一手拉下的帽子，遮住的眼睛。

他說：“忍一下，馬上到了。”

林大鵬就是在這條路上出車禍的。

他們此時正在冷戰。林嘉喬對他的關心有些寵若驚。

想清醒一點，便向旁邊水喝，手卻到一個堅的。

扯開帽子，看見放礦泉水的位置旁，多了一只耳環。

耳環上鑲滿鉆石，亮晶晶的卡在隙里，想假裝看不見都難。

林嘉喬怕痛，沒打過耳。

要是往常，是一定要向秦觀問清楚這耳環的來歷。但考慮到兩人現在的況，只能假裝沒看見。

在遲疑的幾分鐘里，墓園到了。林嘉喬干脆假裝瀟灑，利落的下了車。

沉浸在自己的緒里，完全沒注意到，秦觀臉上閃些許過不滿。

秦觀說：“我要去找停車位，你自己一個人上去，可以嗎。”

林嘉喬依舊背對著他，隨意的擺了擺手。

林大鵬生前是刑警，死因是疲勞過度，發生通意外。

他喜歡熱鬧，他們便把他葬在這里，周圍都是他的同事。

和他的鄰居打過招呼后，林嘉喬掏出紙巾，認認真真他的墓碑。

沒征兆的，眼前一片模糊。

眨眨眼，淚水立即從眼眶溢出來，被冷風一吹，刮得臉頰生疼。

林嘉喬終于忍不住了，腦袋抵在冰冷的墓碑上，呢喃著：“爸，對不起。”

在林大鵬去世當天，父倆吵了一架。

那天早上，在本市知名的旅游景點，海濱公園，有個孩和一擺攤大爺發生口角，大吵大鬧的，惹得其他游客不得安生。后來保安出面，用很魯的方法把人驅逐離開。

其手段包括但不限于：扯開孩的外套，不知有意還是無意孩的部以及下。

據目擊者稱，孩的打底/都被保安撕破了，服也在掙扎中了大半，白花花的和腰暴在冬日的海風中。

網上很快吵起來了。有人說孩罪有應得，因為打擾了其他人。也有人質疑保安借機占便宜，不然怎麼不見他們隨地吐痰的大老爺們。

林嘉喬是《有閑讀報》的網絡總編，自然不會放過這波熱度，立即指揮手下報道此事。

說老實話，他們的容還算客觀，只是標題很引戰。

為了增加點擊率，林嘉喬有意強調了兩人的別，并用‘’‘部’和‘下’之類的字眼，以增加點擊率。

林大鵬看見后當場火了，說林嘉喬沒職業道德，這種行為是對當事人的二次傷害。

林嘉喬長這麼大，這是頭次正經被爸罵。

當然不服，有自己的工作力。

而且沒有說謊。

監控里，保安的手確實不老實。

父二人誰也說服不了誰，林嘉喬負氣離開。

當晚喬士連打三次電話，也不肯回家。

然后，意外發生了。

永遠都欠爸一句生日快樂。

林嘉喬正默默流淚，余里出現一片黑。

喬士來了。

不想讓媽媽擔心，立即去眼淚，沖媽媽出個笑臉。

不等說話，喬士已經把手帕塞進手里：“回去再哭。這里風大，回頭你又該喊臉疼了，吵得人不安生。”

兩人的說話的功夫，顧依明已經蹲下來，沉默的在林大鵬墓碑前擺水果。

他個子很高，但是瘦，蹲下來就更單薄了。一張臉給冷風吹得失去，似乎隨時能暈過去。

他沒戴手套，潔白修長的手指很快凍僵了，手里的芒果差點掉在地上。

林嘉喬立即接住，蹲在他旁邊：“哥，咱們一起。”

顧依明靦腆的笑了一下。

林嘉喬這才發現，他眼眶泛著紅，一副哭過的樣子。

又想哭了。

顧依明覺察的緒，小聲說：“我是迎風流淚眼，這是被風吹。”

他又說：“我整個早晨都和阿姨呆在一起，我不會在面前哭的。”

“不要再怪自己了，叔叔看見會難過。”

他幫林嘉喬整理好被風吹的頭發，問：“秦觀那小子呢？”

說起秦觀，林嘉喬又想起那個鉆石耳環，心里說不出來是什麼覺，又苦又。

顧依明驚訝：“真是稀奇，你們竟然吵架了。”

林嘉喬捂臉，“這麼明顯嗎。”

瞄媽媽，擔心也看出來。

“沒有，你掩飾的很好。但我是心理醫生，當然看得出來。”

顧依明聲音永遠帶著溫，讓人很有傾訴的。

林嘉喬其實想和他聊聊的，可又不想他擔心，便岔開話題。問：“怎麼買芒果，爸爸不是不吃嗎。”

喬士把香和紙錢放在墳前，“拜完還要帶回去的，墓園不讓留祭品。”

林嘉喬又想流淚了。

家里只有喜歡芒果。

喬士很快打斷的悲傷：

“差點忘了，這個給你。”

從隨的挎包里掏出一個小本子，“你爸的筆記本，你留個念想。”

林嘉喬覺得自己記憶出問題了。

喬士這個包在爸爸去世當晚壞掉了。還有手里的本子，應該被爸爸的浸了。

剛才還夢到了。

但是現在，它們完好無損的出現在面前。

林大鵬去世那晚太過悲傷，所有記憶都是模模糊糊的。只以為自己記錯了，并沒把這件事放在心上。

翻開本子，最先看見了一連串的人名。

覺得這些名字有些眼，又想不起來在哪里見過。這時喬士開始祭拜，便收起本子，妥帖的裝進口袋里。

海城雖是個北方城市，但三面環海，冬日的冷風里夾著飽滿的水汽，又又冷，喬士的很快吃不消了。林嘉喬和顧依明便先送回家，他們兩人留下等秦觀。

等喬士坐出租車離開，顧依明問：“想和我聊聊嗎。”

“你這一年，過得很不容易吧。想告訴我嗎。”

他開玩笑說：“別擔心，給你個親價。”

他這級別的心里咨詢師都是按分鐘收費的，林嘉喬常常調侃他是個商。

這是再瑣碎不過的過往了，林嘉喬卻忍不住微笑。

顧依明嘆氣，“你終于笑了。我好像很久都沒見過你笑了。”

“怎麼可能。”

話雖這樣說，林嘉喬也清楚，這一年一直留在悲傷中，過得渾渾噩噩的。

借這機會，和顧依明談談，卻在前方看見個悉的影。

有些驚訝：“哥你看，是不是向小園？”

顧依明順著的方向看去，“你大學時那個好朋友？”

他認真說：“那樣漂亮的人，應該不會認錯吧。”

兩人盯著那個背影，直到消失在一排排墓碑之間。

林嘉喬不解，“來祭拜誰，也有親人葬在這里？”

顧依明收回視線，“你想去找嗎，還是我們繼續。”

那種傾訴的勇氣只是一瞬間，錯過了就消失了。

林嘉喬低著頭，輕輕踢地上的雪，用沉默代替回答。

顧依明明白了。

他說：“你有我的電話號碼，你隨時可以給我打電話。”

他又說：“我們回去等秦觀？”

“……不想在老林面前和他吵。”林嘉喬挽起顧依明的胳膊，“哥，你陪我走走吧。”

今天天氣不好，鉛灰的云堆在頭頂，得整片天空沉沉的。周遭是或黑或白的墓碑，上面全是灰撲撲的人臉。

看起來就不是個適合閑逛的場合。

顧依明掙扎：“……你確定？”

林嘉喬已經拉著他，往前方走去。

墓園只兩條路，一條是來時的馬路，另一條是小路，通往墓園深。

兩人很快來到分岔路口，顧依明問：“走哪邊。”

想到林大鵬的車禍，林嘉喬毫不猶豫踏上小路。

兩人都不說話，周圍安靜，只有腳下的積雪，被踩出咯吱咯吱的聲響。

顧依明的手機突然響了。

擔心聽見病人的私，林嘉喬比了個手勢，示意自己先走了。

小山上的綠化很好，這條小路似乎長在森林中央。樹上的雪紛紛揚揚撒在臉上，很快化水滴，好像哭了一樣。

林嘉喬胡了把臉，更多的淚水卻不控制的涌出來。

懶得管了，忍著疼，任由它們留在臉上。

忍不住胡思想，想林大鵬死的時候會不會很痛，也后悔自己沒好好和他說話——

突然，脖頸一涼。

接著，一片鮮紅噴灑在雪地上。

聽見了風吹過山谷的聲音。

想轉，想看清楚發生了什麼事，卻不控制的摔在地上。

這時才明白，那片鮮紅是自己的。

被人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