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的夜》

文/明開夜合

晉江文學城獨家發表

2021.10.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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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南笳和周濂月認識，是因為解文山老師，否則多半一輩子接不到這樣金字塔頂端的人。

那真是糟糟的一天——

話劇團今年新排了一出劇目，沉浸式的先鋒題材，首演超出預期地功。

劇團定了第二天慶功，從傍晚一直喝到深夜。

南笳在包房里睡了一覺，醒來已經快到晚上十一點。

包房里太吵，南笳這一陣又缺覺眠，實在扛不住了，準備先走。

好友陳田田喝得半醉，頭疼裂，因為南笳住得不遠，就想去家借住一晚。

南笳了部車，載上陳田田一塊兒走了。

出租車停在胡同口，南笳習慣地往沿街的鋪面那兒看了一眼——解文山解老師開了一家專售舊書古籍的書店，就在這條街上。

已經要到十一點半了，書店一樓燈還亮著。

南笳覺得有點奇怪，一時駐足。

解文山的書店商業和居住兩用，一樓賣書，二樓居家。他上了年紀，覺變了，又嗜好看書，一般晚上書店關門以后，還要看書寫字一兩個小時才會上床。

但無論如何，通常不會晚過十一點，就一定會關了一樓門上樓去。

南笳扶了扶半掛在自己上的陳田田，“還站得穩嗎？你等我一會兒，我去跟解老師打聲招呼。”

陳田田也是認識解文山的，曾經跟南笳一起去他那兒蹭過飯，便說：“我也去。”

書店門沒關，南笳徑直推門進去。

店里亮著燈，香里檀香未滅，前堂卻沒人。大風小說

南笳更覺奇怪，這不是解老師的風格，他只要出門，總會記得熄滅一切明火，怕引起火災。

南笳喚了兩聲，沒聽見聲響，見通往后間的移門開了一線，說一聲“打擾了”，將門推開。

解文山雙目閉，癱倒在水泥地上，像是一攤沒了形狀的橡皮泥。

南笳腳都嚇了，幾步跑過去，“噗通”一聲跪在地上，輕搡解文山肩膀，毫無反應。哆嗦著手頸側大脈，還有脈搏。

立即吩咐陳田田：“田田，打120！”

陳田田也給嚇清醒了，趕掏手機打急救電話。

南笳經歷了有生以來最漫長的五分鐘，直到外頭傳來“嗶嗚嗶嗚”的急促聲響。

南笳和陳田田跟著救護車去了醫院，解文山直接被推進急救室。

南笳等在走廊里，背靠著墻壁，一背的冷汗，全發涼。

陳田田捉的手，輕輕了下，“還好吧？”

南笳無聲點頭。

“放心，解老師一定能化險為夷。”

“嗯。”

陳田田又問：“想來煙嗎？”

“這里不讓。”

“外面去？”

南笳笑了笑，“沒事，不用的。你陪著我我已經好多了。”

南笳強迫自己到長椅上坐下，耐心地等。

度秒如年，不知道過去多久，總算等到“急救中”的燈滅了。

一個護士推門出來通知，解文山已經離危險，一會兒就轉到病房去。

約莫十來分鐘，解文山被推了出來。

他鼻孔里著氧氣鼻管，看著只像是睡得很沉，南笳有點不敢確定，手了他的手臂，皮是冰涼的，但大拇指到了他手腕的脈搏，總算放心。

南笳去辦了住院手續，回到病房，守了半個多鐘頭，解文山蘇醒了。

護士過來做了些檢查，征一切正常，南笳放下心來，準備回去給解老師收拾幾換洗再送過來。

南笳讓陳田田跟一塊兒先回去，拿上家的鑰匙先去休息。

醫院離解文山的書店很近，打個車十分鐘。

書店里燈還亮著，門沒鎖，不過“暫停營業”的牌子掛了出來，興許是鄰居幫忙掛的。

南笳進屋去，收拾了服、洗漱用品和份證、醫保卡，走到門口，又折回，從書架上拿了兩本書。

關了燈，走出門，正準備鎖門，忽聽后有停車聲。

轉頭，隔著夜，瞇眼一看，路邊停了輛黑轎車。

車門打開，后座下來一個陌生男人，白黑的簡單打扮，但形修長孤拔，戴一副細框眼鏡，有種清孑嶙峋的氣質，與這市井之地有點格格不。

男人目十分平淡，“解老師已經休息了？”

南笳問：“您是過來買書的？”

“不是。路過這兒，方才看店里還亮著燈，順便過來打聲招呼。”

“您是……”

“解老師的學生。”

“那不巧，解老師住院去了。”

男人頓了頓，“什麼時候的事？”

“就剛剛。急心梗死。送醫院及時，沒大礙。就是要住幾天院。”

男人看了一眼，“你送的醫院？”

南笳點頭，“我是解老師鄰居。您要去醫院瞧瞧嗎？或者給解老師打個電話，再約時間？

男人往手里提著的東西看。

南笳意會，“哦，這都是給解老師的東西，準備去趟醫院給他送過去。”

男人往旁邊邁了一步，手，拉開了車門，“麻煩帶我過去看看。”

南笳猶豫一霎，還是上了車。

后座很寬敞，南笳在左邊的座位上坐下，將裝東西的兩只紙袋放在自己雙上。

空間十分安靜。

南笳拿余去看側的男人，他蹺閑散坐著，手肘撐在車窗框沿上，轉頭看著窗外，窗戶玻璃映出一張沒有半分緒的臉。

南笳嗅到空氣里有一冷冽的雪松味，過足的冷氣把這車廂營造得像在冬日。

沒有出聲，而顯然男人也認為兩人沒有互相認識的必要。

一路沉默著到了醫院。

南笳率先推開病房門，走過去確認解文山是醒著的，低聲說：“解老師，您有個學生過來探您。”

解文山偏頭看一眼，很是驚訝，手掌撐著床沿想坐起來，聲氣虛弱地說：“濂月？你怎麼來了？”

那男人幾步走過去，手按了按解文山肩膀，“您躺著，好好休息。”

解文山強濟神地笑了笑，“今天都這麼晚了，怎麼不明天再空過來。”

“正好順路。”男人沒多解釋什麼，手拿起床頭柜上的住院單瞧了瞧，“要住幾天院？”

“一周多。”

“我人安排護工照顧您。”

解文山局促極了，“不用，這太麻煩你了。”他瞧了瞧南笳，那表有點像是期能說點什麼。

南笳便說：“我陪護就行了。”

男人甚至都沒看一眼，只問解文山：“您覺得呢？”

他說話一直是平聲靜氣的，但無端予人以迫。

南笳微微聳聳肩，瞧一眼解文山。

明顯解文山已經向他這位學生妥協了，囁嚅片刻后說道：“那都聽濂月你安排吧。”

一會兒，有護士過來他們早些離開病房，時間太晚了，病人都要休息。三人間沒有陪床條件，也用不著，每隔一小時就有護士過來巡邏，出不了什麼事。

如此，南笳便對解文山說：“解老師，那我先走了，明早再過來看您。——哦，給您帶了兩本書，神好些的時候可以看看，打發時間。”

解文山笑笑，“還是小笳你了解我。”

立于一旁的那男人，似乎沒有要走的意思，仿佛是要跟解文山單獨再說兩句話。

南笳沒再說什麼，走出病房，順手掩上了門。

醫院大門外，車流稀疏，長明的路燈也顯出幾分困倦。

南笳有種心有余悸的覺，從提包里拿出煙盒和打火機，點了一支煙。

穿一黑，吊帶上、皮和馬丁靴，濃妝，散著一頭卷發，適合喝酒蹦迪的裝扮。

是直接從酒吧回來的，遇上了解文山這檔子事，服都沒空換。

深更半夜在路邊徘徊，又是這樣一打扮，人誤會也難免——南笳正著煙，余里瞧見前面一輛明黃的跑車駛了過來。

跑車一個急剎，停在跟前，車窗落下，駕駛座上有個男的偏頭朝這邊，吹了聲口哨，“去哪兒？請你喝酒？”

南笳懶得理。

那男的怪氣地“喲”了一聲，“那要不直接開個價？”

南笳咬著細細的煙，騰出手，沖對方比了個中指。

那男的非但沒被勸退，反而似乎更來了斗志，笑著罵了句“”，又說：“我誠心的，只管開價。”

南笳說：“我口味重。”

男的笑得意味深長，“多重？”

南笳：“背后是醫院，瞧見了嗎？”

“醫院怎麼？”

“我男朋友綠帽癖，在這兒住院呢。要不我給你開個價，咱倆去他的病房里當他的面來一場，好不好啊？”

男的臉陡變，“神經病。”

一踩油門，溜得比什麼都快。

南笳不過掀了掀眼，神平淡地繼續煙。

手機響起微信提示，出來看一眼，狀態欄里數條未讀，一時都懶得點開看。

抬眼朝路邊張，想瞧瞧有沒有空出租車，一轉頭卻微微愣住——

前方有臺自售貨機，解文山的那學生站在那旁邊，手里也拿著一支煙。

他在那兒多久了？

南笳瞇了瞇眼。

路燈是暖黃的，但奇怪的是，他在暖的調子里人顯得更冷，瞧過來的目也毫無溫度，只有一種似乎超于萬事之外的淡漠。

男人問，“貴姓？”

南笳有點納悶他突然而來的好奇心，“南。南笳。”

男人向不遠投以目，“送南小姐一程。”

南笳順著他的目看去，他的車停在那兒。

那黑轎車品牌很低調，車牌號卻不低調，A字打頭，后頭接續一串連號的數字。

南笳笑了聲，這人，甚至不屑于同同等地自我介紹一句？

“那請問您貴姓？”

男人瞥一眼，這才說：“周。”

實在是一個很好看的男人，是日常生活中極會到的那一種類型，覺得文學作品里不形容人像石膏像，很土很沒有想象力，但細看周濂月又想不出別的什麼形容詞。

也像是冷澗深雪。

總歸都是些沒有活人氣息的東西。

不管是他車牌號昭彰的非富即貴，還是他這格，南笳都不大敢深跟他打道。

“周先生，謝謝你好意。不過我自己已經了車。”

周濂月眼鏡之下的目平靜無瀾，并不再邀請第二次，收回目，轉朝停車的地方走去。

南笳解鎖手機，了一輛車。

等車來的時間，走到了周濂月方才所站的地方。

自售貨機亮著燈，里頭飲料瓶琳瑯滿目地陳列，有種清涼的潔凈。

南笳彎腰研究了會兒，手按了一罐可樂。

可樂罐滾落下來，落在取貨通道。

南笳俯拿出來，吊帶的肩帶順著肩頭往下落些許，直起后，不甚在意地拉了一下。

咬著煙，一手拿著易拉罐，一手扣開了拉環，“砰”地一聲，噴出氣。

仰頭喝了一口，忽然直覺有人在看。

抬眼看去，前方，周濂月的車正飛馳而過。

車窗半落，與周濂月的視線一霎匯，又倏然飛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