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家三爺潘定江的文章寫得非常快，當天下午，就印上漆封，送到了順風速遞鋪。

除了那兩份任命，潘定江還詳細的寫了份兩人的籍貫履歷，履歷末尾，沾了張小紙條：用或不用，請李大當家斟酌。

李桑仔細看了那份任命，以及那張履歷，親自拿到董家印坊，挑了個會寫文章的，把那份履歷重新寫了一遍，附在那份任命後面，送進了印坊。

李桑從董家出來，又去了林家，巡視了一圈，回到鋪子裡，已經夕西下。

李桑讓大頭去對面潘樓要了兩桶酒，坐在小院後面，對著波粼粼的護城河，和高聳沉默的皇城，慢慢喝著酒。

夜幕一點點垂下來，大常看著關了鋪門，站到李桑旁邊，看著著長，喝著酒出著神的李桑，悶聲道：“沒什麼事兒吧？”

“沒事兒，心不好。

大常，你說，這人，爲什麼要有七六慾呢？”李桑喝一口酒，嘆一口氣。

大常嚇的往後退了兩步，他家老大又要開始胡說八道了！

“我回去做飯了，你是在外頭吃，還是讓大頭給你送點兒過來？”

“不想吃，唉，去吧去吧。”李桑衝大常揮著手。

大常從屋裡拎出李桑那件狗皮襖，搭在椅背上，一句話不敢多說，趕走了。

他最怕被他家老大揪住，著他聽胡說八道，還非得讓他說上幾句。

陪老大胡說八道這事兒，只有瞎叔撐得住，他不行！

大常的腳步聲剛遠，又有腳步聲進來，這腳步聲有一丁點兒悉，李桑回過頭。

顧晞穿過院子，站到李桑旁邊，微微欠看著。

“你怎麼知道我在這裡？巧了？”李桑仰頭問道。

“剛剛在對面，看到你了。”顧晞指了指護城河對面的皇城城牆。

“喔，對了，那兒歸你管。我在這兒賞賞景兒，你是個忙人。”李桑說著，往外面指了指，示意顧晞不用管。

“我不忙。你沒什麼事兒吧？

從城牆上面，都能看出來你不高興。”顧晞四下看了看，拎了把竹椅子過來，坐到李桑旁邊。

“沒什麼不高興，就是覺得這春不錯，想安安靜靜的看一看。算是所謂的悲秋傷春吧。”李桑抿了口酒。

“我陪你。”顧晞往後靠進椅子裡，挪了挪，直長。

李桑側頭看著他，片刻，移開目，“潘樓的酒，你要是想喝，讓如意找個杯子給你。”

顧晞招手示意如意。

“今天在梁園……”

“這會兒景太好，不想說話。”李桑在黑暗中舉了舉杯子，打斷了顧晞的話。

“好。”顧晞乾脆的應了一聲，從如意手裡接過酒杯，也往黑暗中舉了舉，抿了一大口。

兩個人坐在黑暗裡，不不慢的喝著酒，兩罈子酒喝完，李桑站起來，“我要回去了，謝謝你。”

“該我謝你，景確實很好。”顧晞跟著站起來，和李桑一起，出了鋪子。

顧晞看著李桑衝他擺著手，頭也不回的往炒米巷回去，站在鋪子門口，發了一會兒呆，上馬回去睿親王府。

……………………

淮府的安府尹，爲人正派，對各種只會胡說八道的小報，向來是眼角都不掃的。

因爲他這脾氣，整個府衙，都跟著對小報嗤之以鼻，只在家裡看，從來不敢帶進衙門的。

有安府尹這份脾氣，以及府衙這份態度，一早上就賣的淮城裡一報難求，招得大家議論紛紛的新聞朝報，直到午後，才你咬我耳朵，我咬他耳朵的，傳到了師爺耳朵裡。

師爺急急忙忙找了份朝報。

這朝報倒是好找，在衙門裡說句找一份來看看，剛說完，立刻就有人送上來一份。

師爺一眼就看到了那份任命，以及跟在任命後面，那篇小報味兒十足的履歷介紹，一目十行掃完，拎著朝報，直奔去找安府尹。

“府尊府尊！您看看這個！看看這個！”師爺抖著那份朝報，送到安府尹面前。

“怎麼了？這種只會胡說八道的東西！”安府尹極其不滿的瞪著師爺。

“府尊，您先看看，您快看看，看這個！”師爺手指頭在那份任命上點。

“您看看！萬壽縣的曹縣令，要拿了問罪了，你看看這後面，說是就是因爲那樁人命案子！

還有這個，洪漕司要轉任山東了！您快看看！”

“這是進奏院……”安府尹一句話沒說完，看著那篇完全是進奏院風格的任命文章，眼睛瞪大了。“這是？這個！”

“進奏院的邸抄，再怎麼也得個十天八天，那雕版才能送到咱們這裡呢！

可這個，府尊，這看著，可真得很哪，這到底，真的假的？”

“這是真的！”安府尹了口涼氣，“昨天我去見洪漕司，洪漕司和我了句，說下一任要轉任山東，洪漕司在京城有宅子，可這怎麼……”

“四海通達關門了，這個朝報，說是順風家放話說，往後就只有在他家才能買得著！

府尊，您上回說過，這順風，後頭那人，厲害著呢。”師爺一臉神，聲音的極低。

“洪漕司說過一回，說是那位世子爺！”安府尹聲音的更低。

“這個……”師爺點著那份朝報。

“這是今天的？明天一早，你去買一份，悄悄兒的。”安府尹嘩的抖了抖那份朝報，仔細看上面的文章。

這順風後頭的人，和師爺只說到世子爺就夠了，另一位，和世子爺比親兄弟還親的爺，他知道就行了，不能跟師爺多說。

聽洪漕司說，皇上不怎麼好，那位大爺，現在已經比監國差不了多了。

第二天，師爺趕到順風速遞鋪的時候不算晚，可朝報早就賣的一份也沒有了。

掌櫃棗花娘子見是府衙的師爺，忙陪著一臉笑解釋。

“昨兒來按月下定，先給了錢的人家特別多，昨天一天，就收了五六百份定錢。

昨天又來不及跟建樂城那邊說，今兒收到的朝報，實在來不及添上這些數。

給完昨天那些按月定下的，就只餘了不到十份，郵袋還沒解開，就被人搶走了。

今天實在是一張也沒有了，實在對不住。

先生明天還要不？先生要是要，明天的朝報，無論如何，我都給先生留一份兒。”

“棗花娘子客氣了。按月訂怎麼訂？給我訂一份，不，兩份！”師爺理這種小事兒，還是相當乾脆利落的，反正也沒幾個錢。

訂好從明天起的朝報，師爺往縣學裡轉了一圈，從幾位教諭那裡，討了份看過的朝報，一目十行掃過，一路小跑回去府衙。

昨天的朝報上有一份任命，今天的朝報上，有一份詔書，是調整春賦收繳的。

春賦的事兒就在眼前，他已經著手在做了。

這份詔書要是真的，早知道十天和晚知道十天，那可是大不一樣！

……………………

聶婆子剛到汝府，正趕上新聞朝報與往常大不相同的版面，以及那份任命。

幫著汪大盛忙完，聶婆子站在鋪子門口，喝著杯茶，想著剛剛關門的四海通達，以及們大當家的和出的那幾句話，越想越覺得，今天這新聞朝報，不是一般的好事兒。

們大當家的，可是個厲害人兒！

一杯茶喝完，聶婆子就打定了主意，從汪大盛太婆鄒老孃剛送來的早飯籃子裡，拿了兩個芹菜丁大包子，急匆匆進了對面的大車店，在那輛輜車裡，仔細斟酌著，寫了份放訂金訂朝報的章程出來。

聶婆子先抄了份，再附上封信，準備寄給李桑，又讓汪大盛幫著抄了二十份，四府一十六縣，一家一份，寄了出去。

聶婆子沿著順風的郵路走，往建樂城來往的信件就極快。

不過隔天，聶婆子就收到了李桑的回信。

回信裡，李桑讚賞了聶婆子的敏銳和敢想敢做。

在放訂金預訂的好主意上，又提了幾條，一是訂閱可以分兩種，一種就是聶婆子主意，放五十個錢的訂金，每天再拿錢去買朝報，哪一天沒去買，訂金沒收，這訂約，就結束了。

另一種，以三個月爲期，收先齊三個月的朝報錢，三個月，每天朝報一到，立刻送到各家，不用各家再到鋪子裡買或者拿。

除此，李桑還告訴聶婆子，往訂報的各家派送朝報這事兒，已經待給鄒旺，讓他找當地的義學，看看有沒有窮人家讀書識字的子弟，願意跑跑，掙一份送報錢。

讓和鄒旺接商量，做好這中間的細務。

進奏院邸抄上的容，一份份移到朝報上，朝報的訂閱量一天一個新高，到進奏院報的雕板，趕慢趕送進淮府時，新聞朝報的銷量，已經暴漲到原來的十餘倍了。

在林家印坊的大力幫助下，董家印坊承住了暴增的印量，最早開始派送新聞朝報的汝府和淮府，以極快的速度找到義學，找了十來個窮家學生，已經開始派送朝報了。

……………………

到春闈開龍門隔天，李桑拎著包酸梅，晃進工部，找潘定邦閒扯。

潘定邦好些天沒見李桑了，見進來，立刻眉開眼笑，指著手裡拎著的桑皮紙包，“你又拿了什麼？我這裡也有好吃的，葡萄乾，沙金紅杏幹！”

“你二哥到家了？”李桑看著潘定邦捧出食盒，掂了一粒沙金紅杏幹，咬了一口，嗯，果然好吃。

潘定邦的二哥潘定山提舉茶馬司，駐守太原，兩任期滿，春節前，就詔召返京，另行任用，看來，這是到家了。

“前天下午到的，咦，你怎麼知道我二哥到家了？”潘定邦一臉希奇。

“你說這是沙金紅杏幹，這個只有太原那邊有吧？這葡萄乾也是清源縣的？真不錯。

早就聽說好吃，是真好吃。可建樂城買不到，太原府的老陳醋也不錯。”李桑一邊說話，一邊自己倒茶。

“怪不得我三哥說你聰明！見微知著！”潘定邦衝李桑豎著大拇指，“帶了好些老陳醋，你要不要？”

“有多餘的，就給我幾瓶。”李桑很不客氣。

“瞧你這話說的，還多餘！你想要，多不多都得分幾瓶給你。”潘定邦樂了。

“你好多年沒見你二哥了吧？前兒聽誰說的來著，你小的時候，你二哥就外任了？”李桑倒了茶，坐在潘定邦對面，吃著喝著說閒話。

“你瞧你這記！還能有誰，我跟你說的！

我二哥一連兩任提舉茶馬司，足足十年。

我二嫂還好，我二哥瞧著可老了不，我阿孃一看到我二哥，話沒說出來，就哭起來，說我二哥老了。

我二哥說他那是因爲經常在外頭跑馬，曬得黑，其實不是老了，就是曬黑了。

唉，都十年了，能不老麼！二哥走的時候，我纔跟這桌子這麼高，唉，二哥是老了。”

潘定邦十分慨。

“你二哥能在家呆幾天哪？下一任還是外任？”李桑咬著杏幹，問道。

“二哥下一任就在建樂城，應該是六部哪裡吧，或是別的什麼地方，大理寺什麼的。

本來，二哥回來，三哥要外任的，可三哥不是接了……”潘定邦欠向李桑，著聲音，“你這邊的活兒麼，瞧我三哥那樣子，好像還要。

你說你這兒能有什麼要的事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