轅門外，雲夢衛諸人，都沒穿鎧甲，一厚實耐磨的黑布，口後背等關鍵部位，裡襯著牛皮。

李桑一行人，除了李桑，也都是同樣的著，李桑一黑，還是平時裝扮。

也有這樣全無標識的襯牛皮黑，試穿過，過於累贅，最大的優勢是敏捷，這服不適合。

諸人都是雙馬，帶了幾十匹馱馬，正在最後一遍查點整理。

李桑和大常幾個出來，各自查點了一遍自己的行李，李桑見諸人好了，看向喬安，示意好了。

喬安揮手，諸人上馬，直奔往東。

他們這支隊伍，人是最銳，馬更是最銳，到了濡須水匯大江的地方時，太還有半邊臉搭在地平線上。

喬安示意衆人下馬休息。

河岸邊，十幾艘船已經等著了，看到喬安等人過來，守在岸邊的水軍邵統領急忙上前見禮。

李桑下了馬，直奔最最高的一棵樹，三下兩下爬到最高，扶著枝丫，細細看著江面和對岸。

喬安和邵統領站在樹下，一起仰頭看著站的極高的李桑。

邵統領仰頭看過，再轉頭看向江面，江面上空空，對岸太遠看不見，這是看什麼呢？

李桑下樹，喬安過去兩步，看著李桑，李桑搖頭，“什麼都看不到。

咱們這一趟過去，是儘快趕到江都城，越快越好，還是走一路看一路？”李桑接著問道。

“得一路看過去。黃將軍部如果不能從江都城返回江寧，就得沿江而上，到這裡，由大帥安排船隻，接應過江。”喬安示意他們站立的地方。

“那就得最好再看看武懷義部現在在哪兒？”李桑這句疑問，更像是陳述。

喬安點頭，“對，除此，大帥說，初三前後，曹孟卿部在宜城，這一支原本是要渡過過來，駐定合城的，現在，應該也在這一帶，這一支肯定是樑軍銳。

大帥說，照南樑的部署，他覺得除了曹孟卿部，應該還有其它諸部，準備渡江過來。

咱們過去之後，最好把對面一帶，先探查清楚，再去江都城。”

“嗯，從這裡直接過江，對面是座大碼頭，十分熱鬧，現在，說不定駐滿了南樑大軍，咱們得避開。”李桑看向邵統領。

邵統領連連點頭，“對對對，對面碼頭十分熱鬧，樑軍就是從這個碼頭過江的，十二日撤回去的船，現在也都泊在碼頭上。”

“咱們沿著江北岸和南灘之間，沿江而下，過了南灘再過江。”李桑指著江心洲。

“南灘東頭過去，江南岸都是灘塗，靠不了岸，灘塗有深有淺，有的地方出江面，這裡不行。”邵統領急忙搖頭。

李桑招手竄條和大頭。

兩個人幾步衝過來。

“南灘東頭，有能靠岸的地方嗎？”李桑看著竄條和大頭問道。

“有！”大頭答的十分乾脆。

“就是上岸那一段不好走，又稀又，還淨尖石頭，馬過不去。”竄條無接話。

“就跟狗屎灘那兒一樣，一模一樣！”大頭再接回去。

“也像狗屎灘那麼遠？”李桑問道。

大頭和竄條一起點頭。

“也就兩塊跳板那麼遠，用跳板搭條路就行了。”李桑看向喬安和邵統領。

喬安看向邵統領。

邵統領看著大頭和竄條問道：“你們說的這個地方，好不好找？看今天這天，天，夜裡肯定看不到什麼，可不能打燈。”

“好找！”竄條答的乾脆極了，“過了江，我跟大頭搭條三板去找，找好了，看好了，再帶大船過去。”

“那就試試？”邵統領看向喬安，喬安看了眼李桑，點頭。

五百雲夢衛，一千來匹馬，已經依次上到船上，李桑和喬安上了船，吃好飯，天黑下來，邵統領發出號令，七八條船收了錨，悄悄啓程，著江北岸，順流而下。

子時前後，幾條船靠近南岸，落了錨，放了條小三板下去，大頭和竄條拽著條繩子，利落無比的落到小三板上，用一細繩連著大船，劃著小三板，往岸邊靠過去。

沒多大會兒，大頭就拽著繩子，把小三板拉回來，搖著繩子示意船上。

船起了錨，七八條船排一條，跟在小三板後面，慢慢靠近岸邊，一條條放下跳板，鋪好，十幾個雲夢衛哨探先下了船，往四查看警戒，其餘諸人，依次牽馬下船。

一條船下完，另一條船上的人馬越船過來，依次下船。

邵統領從第一條船看到最後一條船，看著最後一匹馬上了岸，看著人收回跳板，船往後退，返回江北。

雲夢衛衆人聚攏整頓好，已經寅初前後，喬安和李桑低低商量了幾句，將雲夢衛分十隊，首尾相聞，沿江而上。

天近黎明，哨探找到遠離人煙的濃樹林，雲夢衛十隊間隔不遠，在樹林裡休整歇息。

李桑換了服，帶著螞蚱，小陸子和黑馬一起，綴在李桑和螞蚱後面幾十步，往遠的炊煙過去。

走了兩裡來路，天大亮，一片樹林前面，旗幟招展，一大片營地，鋪陣在李桑面前。

“老大。”螞蚱輕輕捅了下李桑。

李桑嗯了一聲，“喊姐。”

“嗯，姐。”螞蚱立刻先喊了一聲。

林子前面，十幾個馬伕，牽著馱馬，馬背上一邊一個大筐，看樣子正在割草。

“去看看。”李桑略一沉，和螞蚱低低道。

螞蚱嗯了一聲，垂著頭，一幅寒瑟膽怯的樣子，跟著李桑，往那十幾個馬伕過去。

馬伕們割著草，說著話兒，看起來很是放鬆悠閒，遠遠看到李桑和螞蚱，也不過看了幾眼。

這裡人煙稠，一個村挨著一個村，來來往往的人多的是。

李桑一邊走，一邊毫不掩飾的打量著十幾個馬伕，瞄著一個頭領模樣的，徑直過去，離了五六步，曲膝陪笑道：“大叔，你們是武大帥的人嗎？”

“咦！你還知道武大帥？”頭領模樣的馬伕直起，上上下下打量著李桑。

“你們回來啦！”李桑一臉驚喜，“那，我跟您打聽個人兒，大叔您知道胡旺財胡大哥在哪兒嗎？到哪兒去找他？”

馬伕頭兒聽的笑起來，“沒聽說過。”

“怎麼會沒聽說呢，他就在武大帥軍中，他騎了匹黑馬，大高個兒，好看得很，他……”

“小妮子，武大帥軍中，十幾、幾十萬人呢，我往哪兒去聽說啊？”馬伕頭兒看著李桑，一邊笑一邊搖頭。

“你肯定知道！這是他給我的，大叔您看，您一看就知道了，您得指點指點我，我到哪兒能找到胡大哥？”李桑從挽著的包袱裡，拿了份裹的整整齊齊的幹炒出來，惜的了，遞給馬伕頭兒。

馬伕頭兒接過，翻過來，看向油紙後面的標識。

旁邊幾個馬伕湊過來，也頭看向油紙包。

馬伕頭兒看清標識，長嘆了口氣，將乾糧遞給李桑，“別找了，死啦。”

“啊？”李桑大瞪著眼，不敢置信的看著馬伕頭兒，不停的搖頭，“不可能！”

“是前軍，哪還有活的，唉。”旁邊幾個馬伕，嘆氣搖頭。

“咱們吃了敗仗，就一戰，就差不多死了。”馬伕頭兒憐憫的看著不停搖頭，本不相信的李桑，連聲嘆氣，“前軍衝在最前頭，一個都沒回來，整個營都空了，全空了，都沒了，別找了，找不到了，回家去吧。”

“我年前還見他，就是臘月裡，離過年沒幾天，他說他肯定能活著回來，說等他回來，他說……”李桑眼淚掉下來，“大叔，他死在哪兒了？我想……”

李桑哽咽的說不下去了。

“在江那邊呢，過不去，唉，你們定過親了？”馬伕頭兒同的看著李桑。

李桑哽咽的說不上來是搖頭還是點頭，“我不相信，怎麼會！不會的！”

“想開點兒，死的不只你胡大哥一個，都死啦，十幾萬人，都死啦，馬也沒了。

唉，回去吧，回家吧，不知道哪天，對岸就打過來了，回吧，快回去吧。”馬伕頭兒嘆著氣，衝李桑揮著手。

李桑哽咽著道了謝，轉過，一邊泣，一邊往回走。

螞蚱揣著手，一臉傻相，也跟著抹了幾把眼，跟著轉，跟著往回走。

繞了個圈子，李桑帶著螞蚱，後面綴著小陸子和黑馬，穿過村莊，繞往那一大片營地另一面。

村外的林地裡，李桑瞄著離營地一百步左右的兩個大茅坑，和茅坑旁邊，蹲了一圈兒的十來個兵卒，眼睛微瞇。

“這糞可不，得有十幾車！”螞蚱看著兩個大坑，盤算起來，這可值不錢。

李桑沒理他，只盯著那些來來往往蹲茅坑的兵卒。

這座軍營裡，至還有七八萬人，這天大茅坑，是得熱鬧。

既然熱鬧，就有機會！

李桑等了沒多大會兒，有個兵卒提上子，四下瞄著，沒往營地回去，往李桑藏的林子晃過來。

李桑衝螞蚱擡手示意，螞蚱飛快的爬上棵樹，警戒著四周。

李桑藏樹後，看著兵卒一步竄進林子，藏在棵樹後，往營地方向看了一會兒，慢慢呼出口氣，一溜小跑，直奔村子。

李桑出束在裡面的黑絛，看著他跑過藏的那棵樹，直撲上前，將絛套在兵卒脖子上。

“你什麼？哪一隊哪一軍？要去哪兒？”李桑從後面勒著絛，俯到兵卒耳邊問道。

兵卒用力掙扎，拼命踢踹，從地上抓了樹枝往後就捅。

李桑勒絛，胳膊用力，擰斷了兵卒的脖子，將他翻過來，飛快的他的服。

“老大要進去看看？”螞蚱看著李桑穿好兵卒的服，從樹上跳下來問道。

“嗯，你把首藏好，就在這兒等我。要是聽到營地裡面有靜，趕跑，不用管我。”李桑穿好，再整理一遍，往大營過去。

進進出出去蹲茅坑的兵卒，出去時，將腰間的牌子掛在轅門上，回來時，再拿了牌子重新系上。

轅門口，值守的兵卒們靠著轅門，或是一臉呆怔的出著神，或是兩個人湊一起嘀嘀咕咕，或是拄著槍，磕頭打盹，對進來的兵卒，既不看，也不問。

李桑眼睛微瞇，這會兒的樑軍，跟在合城外時比起來，這氣神，可差的太遠了。

這些拄著槍出神的當值兵卒，原本應該對著腰牌，覈對每一個蹲好茅坑回來的兵卒，報上的姓名所屬對不對，長相高對不對，都對了，纔可放。

現在這份懈怠，還有剛纔那些馬伕的多，看來，這座營地裡，正在一片混之中，上頭混，下面纔敢如此懈怠。

嗯，這好！

李桑大搖大擺進了轅門，看著掛了三四排的腰牌，中間一排，懸著一隻，前面空了大半行，後面空了小半行，顯得頗爲孤單。

李桑手摘下這隻孤單的腰牌，一邊走，一邊繫到腰帶上。

眼前的軍營，和合城外那座大得多的多的軍營，佈局完全一樣，李桑直奔帥帳方向。

營地的佈局和合城外時沒有分別，可營地裡的氣氛，卻跟合城外時大不相同，整個營地裡，彌散著一濃烈的頹唐和懈怠，眼所及，一片混。

李桑大搖大擺，從帥帳後面過來，眼角瞄著帥帳，往前面轉過去。

帥帳門口，兩個幕僚打扮的人正爭的吵的面紅耳赤，旁邊路過的兵卒，一個個放慢了腳步，目不斜視的豎著耳朵聽吵架。

李桑也一般模樣，放慢腳步，目不斜視，豎著耳朵聽。

從帥帳這半邊，聽到帥帳那半邊，李桑一個旋，擡腳再往回踱，接著聽。

旁邊一個十夫長，衝豎了豎拇指，學著，也一個旋，再踱回去，接著聽熱鬧。

李桑再聽到那半邊帥帳，這次沒再旋，沿著過來的方向，徑直回去。

走到進來的轅門口，李桑將腰間的牌子掛上去，出了轅門，直奔那兩個大茅坑，圍茅坑轉了半圈，一頭扎進了樹林裡。

“走。”迎著迎上來的螞蚱，李桑吩咐了句，一邊走，一邊下最外面的南樑軍服，團團遞給螞蚱，從螞蚱手裡按過子，圍上繫好。

李桑帶著螞蚱，後面跟著黑馬和小陸子，趕回到雲夢衛歇息的樹林。

正靠著棵樹，坐著休息的喬安看到李桑，立刻站起來迎上去。

李桑迎上喬安，直接說正事兒：“從江北撤過來的殘部，就在離這兒四五里的地方，從撤過江，就在那兒紮營，沒過。

我混進營地，正好聽到兩位參贊在吵架。

一個說沒有旨意，擅自行，就算你全家全族的命，也擔不起。還說，撤退過江這事兒，不得旨意，必須而不宣，以免影響軍心。

另一個說，一直等在這裡，是貽誤戰事，不過這個說話不算數。

看樣子，他們撤退回來之後，就一直一聲不吭的等在這裡，其餘諸部，也都原地駐紮，說是要等到朝廷給了旨意，照旨意再行下一步。”

“等到旨意……那咱們還能有兩整天！”喬安算的極快，眼睛亮起來。

“至還有一個整天，還有，現在，除了那個營地裡，南樑其它地方，其它人，都還不知道武懷義戰敗死，北上大軍已經退回江南這件事兒，咱們趕走！”李桑聲調愉快。

喬安揚手急令，半刻鐘後，衆人上馬啓程，徑直趕往江都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