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乾佑自表份,并親自許諾,可以對秦晉等人既往不咎,大伙同為安大夫麾下兵良將,不應該因為些許的齟齬而生了嫌隙。
“孫鎮將與我同為袍澤,看在他的面上,也絕不會難為你們。都是底下人不知進退,讓諸君了委屈,崔某這廂代為賠禮,還將此中過節一筆勾銷,戮力同心……”
“還讓俺們如何信你?人死了還能復生嗎?”
那個烏護懷忠的蕃怒氣沖沖的回嗆,崔乾佑被人打斷了喊話,不但沒有生氣,甚至還詳細詢問起個中形。烏護懷忠不愿意之多說,只重重悶哼了一聲:“惺惺作態,演的好戲!”便再也不搭理他。
崔乾佑干笑了兩聲,以掩飾被烏護懷忠奚落的尷尬。雙方的距離不近,崔乾佑說話基本都要靠喊,這時他竟突然帶著數十個親衛騎兵直奔過去,在距離秦晉等人十幾步遠的地方勒馬駐足。
“諸君要相信崔某,崔某絕無惡意,否則又何須以犯險來到陣前?只須下令大軍碾過去,諸君自問還有活路嗎?”
秦晉也知道崔乾佑說的在理,如果此時此刻沖突還在將起未起之時,雙方未曾拼死一戰互相殺傷,那麼一切都還有轉圜的余地。而今,崔乾佑部死傷數百,他們這一方損失也不輕,尤其他們這一方又互不統屬,各懷心思……種種條件制約之下,再想平安無事的與崔乾佑部和睦共的可能已經極低極低。
一陣北風倏地刮過,片片冰涼落在臉上、手上、鐵甲上,竟是下雪了。一時間誰都不回應崔乾佑,只靜靜的全神戒備。
“諸君究竟要如何才肯相信崔某?”
崔乾佑的語氣已經幾近懇求,讓所有人都不清楚此人葫蘆里究竟賣的什麼藥。然后他的目又來回掃視,終于落在了群兵護衛的秦晉上。強烈的預告訴他,就是這個人主導著三不相統屬的殘兵,讓李萬忠大疼其頭。
盡管安大夫自范起兵南下已經有月余時間,河北道、都畿道、河南道已經被攪的天翻地覆,但很多人仍舊留在天寶盛世的錯覺中沒緩過神來。崔乾佑卻清醒的認識到,世將至,兵兇戰危,千軍易得而一將難求。李萬忠已經是難得一見的驍將,竟被折騰的向他求援。由此惜才才之心頓起,便生了將收服此人的心思。
崔乾佑也清楚,雙方一旦見了,矛盾就再難彌合。他甚至已經有了殺掉李萬忠的心思,以此來收買人心。
秦晉一直未表份,可是卻見崔乾佑的目停在他上,便再未挪一一毫。心知崔乾佑已經發覺了,是他在指揮眾人與之做對。想到此,他反而向前一步,分開眾人。
“將軍高義,若果真有心放過某等,何如敞開一條通路,讓某等自去?”
聞言之后,崔乾佑先是一愣,繼而又哈哈大笑,知對方戒懼之心極盛,便以極為寬容的態度回應道:“有何不可?崔某現在就能答應你!”
言畢,崔乾佑對邊的親衛代了幾句,那親衛領命打馬而去,片刻功夫之后,重圍蕃兵果然如水般的散了。
崔乾佑極是誠懇的對秦晉說道:“足下自去便是,崔某絕不食言!”
秦晉抱拳虛虛作了一揖,轉走。崔乾佑的聲音卻又響起,“敢問足下尊姓大名?”
“某乃孫鎮將麾下,歷城人秦建是也!”
秦晉信口胡鄒了個姓名,眼見著崔乾佑真有心放他們走,便不想再多耽擱一刻,萬一對方反悔,那才是后悔莫及!
“秦兄且慢!”
秦晉頓覺有幾分稽,剛剛互通得知姓名,崔乾佑竟紆尊降貴以兄弟相稱,還真是莫名其妙的自來。其實,這就是秦晉骨子里與這個時代格格不的地方,如果是唐朝土生土長的人,有份地位遠高于自己的人折節相,第一反應便應是激涕零,而后再頓生知己之。
偏偏秦晉的腦子里沒有這一套深固的上下尊卑,自然對崔乾佑的折節下有所免疫,甚至還覺得崔乾佑這種態度實在唐突的很。
在秦晉疑的目中,崔乾佑一揮手,剛剛那打馬而去的親衛竟不知何時又奔了回來,手中還提著一個大大的皮囊。只見他徑自來到了秦晉面前,將手中的皮囊鄭重放在了地上,然后又從皮囊中掏出了一塊烏黑锃亮的牌牌,擱在皮囊上面。
“這皮囊中是一副工鐵甲,寶甲配壯士,還請秦兄不要推辭。”然后又指著那烏黑的牌牌,“諸君只要憑此牌,在我軍控制關卡各可自由通行,返回。”
秦晉淡然謝過,將崔乾佑的臨別贈悉數收下,返回軍陣之中。隨后,掌旗兵令旗揮舞,品字形的軍陣仍舊互為犄角,漸次離去。崔乾佑部的大軍果然再沒為難他們。
直到品字形軍陣漸漸與遠山融為一,一直跟在崔乾佑后的李萬忠才憤憤然道:“將軍一番好心都喂了狗,看那小豎子,連道謝都言不由衷…….”m.166xs.cc
崔乾佑突的瞪了李萬忠一眼,他的后半截話立時就被嚇了回去。
而后,崔乾佑再不看李萬忠一眼,領著親衛絕塵而去。他相信,今日這一番姿態做足了,將來班師之際,必能一舉將秦建從孫孝哲那個“駢婦子”手中挖來。
……
秦晉領著千余人,先是沿著驛道向東,繼而又離開驛道折向南面,如此走了幾十里才停下來。到了這個距離,他才確信,崔乾佑的確不會再派人追擊。但總領著近千人的孫孝哲部殘兵東游西也不是個事,這就相當于在邊帶了兩個定時炸彈,說不準什麼時候就會炸響,是到了甩掉他們的時候。
于是秦晉招來了兩部人馬的頭目,一個是已經漢化的高麗人自報姓名,姓王名義方,另一個則是壯碩無比的烏護懷恩。
兩個人顯然都沒料到,這位在孫孝哲麾下名不見經傳,卻一鳴驚人的秦建,竟然要與之分道揚鑣。
就實而言,他們都愿意跟著秦建,一則畢竟是敗兵,失去了大軍庇護,抱團取暖總比落單要強上許多。二則,這個秦建明顯是個有勇有謀的人,跟著他像找到了主心骨一樣。剛才與崔乾佑部激戰,雖然險象環生,但終歸是痛快淋漓,轉危為安。這使他們從大敗的崩潰狀態中又依稀找回了自信。
可這個帶領他們找回自信的人竟要分道揚鑣,兩個頭目都紛紛表示,只要合兵一,愿意聽從秦建號令。
王義方和烏護懷忠的態度堅決,秦晉一時間竟找不到合適的借口。
高麗人王義方見秦晉面有難,直愣愣的問道:“莫非還別有?”
秦晉暗道:當然有,我是唐軍,你們是叛軍。此前聯手那是迫不得已,面臨共同的敵人崔乾佑。現在已經功困,自然不能再攪合在一起了。
還是那個量壯碩,長相豪的烏護懷忠痛快了當。
“同羅部仰仗秦兄才從崔狗那里困,現在是時候去尋部眾了,不如就此別過!”
眼見著烏護懷忠表明了態度,那王義方即便再不想走,也不能賴著,只好著頭皮答應下來,在此正式分道揚鑣。
同羅部本就是臨時劃歸到孫孝哲麾下,現在同為敗兵,烏護懷忠也不愿帶著王義方所部這個累贅,整頓騎兵后,揚長而去。王義方部則均是步卒,只能一溜小跑溜進南面的崤山里,希借助群山的掩護,能夠躲過唐軍的游騎。
……
“府君為何不將這些叛軍一腦都除去,卻還放他們走了?”
鄭顯禮面灰白,此前一戰他上多創,幸甚都不致命,但依舊流過多,虛弱。
“目下群敵環肆,又時間無多,抓去尋那天子中使要,多一事便不如一事,何況兩部人馬加起來,又數倍于我軍......”
其實秦晉終究還是有一點惻之心,倒不是他變得優寡斷,畢竟雙方剛剛曾并肩作戰,轉瞬間便痛下殺手,無論如何都有點讓人難以接。今日此事揭過,將來再次相逢于戰陣之上,自然再不會手下留。
“還有一件事,剛剛從叛軍那里得到了一個消息,只不知真假,說出來請府君斟酌一下。”
秦晉示意鄭顯禮只管說。
“崔乾佑在弘農郡應該不止虢州城下一部人馬。”
秦晉目聚攏,問道:“何出此言?”
“在崔乾佑軍中時,有糧車從峴山方向過來,據說那里集中了從附近鄉里搜掠而來的糧食,又言及是為了方便兩地駐軍方便調度。”
鄭顯禮分析著他所得知的只鱗片爪,但這些已經足夠引發秦晉的聯想了。秦晉當即將地圖鋪在地上,手指沿著鴻臚水,沿著崤山,沿著驛道一路劃過去,又思量了半晌,最終在陜州位置和虢州位置重重的敲了兩下。
“是了,一定是這樣!”
秦晉的自言自語,鄭顯禮聽的一頭霧水,剛想開口相問,卻聽秦晉又道:“崔乾佑的好盤算,好一個圍城打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