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夕,沈晰一大早就起床了。為太子,他每年過年都要忙上好幾日,從宮宴到朝會他一樣都躲不了。
太子妃也一樣,太子在前朝忙著,有后宮的宴要參。去年還有個徐側妃能幫頂一些事,如今徐側妃被降為良娣,份上不夠了,上哪兒都只能自己忙。
但趙瑾月不在意這種忙。這樣忙才顯得份尊貴呢,旁人想忙都忙不來。
于是天還沒亮,趙瑾月就先去坤寧宮向皇后問了安,從坤寧宮出來又去翊坤宮向舒貴妃見禮。舒貴妃忙請坐,說笑道:“來得這樣早,還好本宮沒有貪睡,不然可要委屈你在外等著了。”
趙瑾月頷首笑笑,客氣說:“早早來服侍母妃是應該的。”說罷便按過年的規矩向長輩敬茶,舒貴妃抿了一口,擱下茶盞,又問:“孩子們怎麼樣了?”
“都好。”趙瑾月邊落座邊笑道,“濟兒鬧一些,安和比較乖。都能吃能睡的,五個多月來長大了不。”
“小孩子現下長得最快了。”舒貴妃邊應話邊覺得有點奇怪——安和?那是皇上賜給小公主的封號,宮里常是這樣做的,為的便是讓當娘的能自己給兒取個名,太子妃怎的這樣拿封號著?
舒貴妃便問了一句:“咱們安和名什麼?”
趙瑾月微微一怔。
沒給兒取名,照顧兩個孩子太忙了,沒顧上。
氣氛稍稍僵了那麼一瞬,舒貴妃到底是在宮中沉浮多年的人,旋即明白過來,抿笑說:“當娘的最掛心孩子,尤其是起名之事,總覺得一就是一輩子,往往看什麼都不滿意,遲遲定不下來。但眼下孩子也五個月了,再不起個名給,以后你都要不認了,這麼著吧,你拿不定主意本宮便你給取一個,想好了著人過去告訴你。”
“……好,多謝母妃。”趙瑾月悻悻頷首,舒貴妃不再多提這個話題:“云氏的孩子怎麼樣?”
“也都好。”太子妃道,“云氏不大出門,臣妾去看過們母幾回,都沒什麼不妥。太醫說那孩子比濟兒和萬安那會兒的分量都足些,康健得很。”
舒貴妃點點頭:“一胎一個,通常都是要比兩個的分量足些的。”
婆媳兩個之后又閑話了一些家常,到翊坤宮隨居的宮嬪們來問安時才止了音。隨居的宮嬪們大多位份不高,算起來是太子妃的長輩,但論份卻也不及尊貴。趙瑾月這大半日便過得很是舒坦,也不由自主地想了想,有朝一日太子繼位,當了皇后、住進坤寧宮去,又是怎樣的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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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朝,太子一大早便進了乾清宮,幫著父皇一道應付群臣朝賀。這一忙就忙到了傍晚,皇帝晌午時還正經地用了個膳,太子卻幾乎連口水都沒顧上喝,凈忙著跟宗親們說話了。
傍晚十分,太和殿的宮宴快開席了,乾清宮中可算逐漸安靜了下來。沈晰重重地緩了口氣,對鏡理了理衫,披上大氅便要先一步往太和殿去,皇帝從后頭住了他。
“吃些東西再去。”皇帝道。
沈晰聳肩:“到宴上再吃就是了。”
皇帝失笑:“他們免不了又會拉你喝酒。”
沈晰想想,也對。前兩年就都是這樣,兄弟們在宮宴上高興了要跟他喝一杯,旁的宗親想個臉也要來敬他一杯。雖然當中也不是沒工夫吃東西,但若肚子里本空著就先被人拉著灌了兩杯可真不舒服。
他便又回到殿中坐了下來,皇帝著人上了兩碗蟲草干貝粥上來一起吃。父子倆其實已經同坐了一天,但直到這會兒才顧上好好說幾句話。
皇帝道:“你素來讀書辦差都用功,過年就好好歇歇,別像去年似的一日都不讓自己放松了。”
“……”沈晰吃著一勺粥,正好借此沒說話。
他確實很用功,因為他清楚自己為儲君的責任。但在去年之前,他也沒有用功到讓自己一日都不歇,后來變得這樣不敢松懈,不過是因隨著年齡漸長,他們幾個兄弟間各自有了自己的心思罷了。
皇帝沉著吃了兩口粥,又說:“朕知道你的幾個兄弟在想什麼。但有的事,不是他們去爭就有用的,你不要太張。”
“……父皇?”沈晰啞然,看了看父親,倒也沒有刻意地飾太平,只說,“兒臣不怕他們爭,只是覺得自己做得夠好了,才能服眾。”
“那要看這個‘眾’是指誰了。”皇帝笑了聲,“若指文武百、指天下萬民,你這個太子現下已很服眾了,如有朝一日出了變數,朕也會提點你;但你若指的是想與你爭的人……”
皇帝搖了搖頭:“權力面前,鮮有人會因為旁人更好就服的。”
沈晰頷首:“父皇說的是。”
父皇說的是,但其實父皇并不知他真正擔心的是什麼。
——文武百、天下萬民,乃至這幾位手足兄弟怎麼看他,其實都是次要的。真正讓他不敢松懈的,是他怕一旦哪位兄弟強過他,會讓父皇有所搖。
儲位之爭說來復雜,立嫡、立長、立賢各有各的規矩;同時又可以簡單的很,最終靠的不過是先帝的一道旨。
但這話沒法說,皇帝子還康健,旨就是個忌的話題。而且他也真不想現在就議論這些,皇位人歸人,父皇能長命百歲還是最好的。
沈晰只得三兩口將余下的粥吃完了,舒緩出一笑:“那兒臣聽父皇的,好好歇一歇,在京里走走,帶弟弟們出去跑跑馬。”
皇帝欣然而笑,也將碗里余下的粥吃了,父子二人便一同出了乾清宮,往太和殿去。
太和殿里,皇長子正一派神清氣爽。
刑部趕在過年之前把江懷的案子結了,他終于徹底洗了嫌隙,不必在除夕宮宴上面對竊竊私語。他于是早早就來了,二弟不在、四弟不善多言,他剛好得以明正大地拉著三弟五弟喝酒。
目下的儲位之爭上就他們三個爭得最烈,前陣子那檔子事兒,三弟五弟一句話都沒為他說,擺明了是等著他倒霉。如今他沒事,三弟五弟跟他喝著酒臉都不好看。
皇長子心里這一痛快,心說想看你大哥我吃癟?做夢去吧!
所以,等到向皇帝和太子見完禮后,三皇子五皇子立刻跑了,寧可去向太子敬酒都不愿再跟這個招人嫌的大哥待著。
三位面和心不和的嫡出皇子之間因此而展現了一派難得的和睦,但多喝酒也是難免的了——他們各自可以不多敬對方,但好奇他們究竟怎麼回事的朝臣都要上前來敬他們,一時也不好全推了。
酒過三巡,喝得眼花的沈晰不得不開溜:“我去敬大哥一杯!”他說完一提酒壺起就走。三皇子五皇子想攔他都沒攔住,心很是復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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東宮里,一場晚宴吃得頗沒意思。
太子在太和殿參宴、太子妃在坤寧宮參宴,留下幾個妃妾坐在一起吃席,不僅沒意思還很尷尬。
一屋子坐著六個人,總共就楚怡一個得寵的,除此之外還有個剛生了兒的云詩也算抬得起頭,其他幾個人除了嫉妒生不出任何緒。
但們兩個對這些都充耳不聞,默契地低頭吃菜。過了也就小半刻吧,楚怡發覺眼前的這幾位也很默契——尖酸刻薄得不到回應,就開始挑撥離間了。
黃寶林用帕子拭著紅說:“等孩子滿了百日,云寶林大概也該晉良娣了吧?一年之自妾侍到良娣,云寶林真是獨一份兒。”m.166xs.cc
羅寶林就跟個捧哏似的,立刻心領神會地接口:“倒是不見楚奉儀晉位。要說得寵還是楚奉儀得寵一些,殿下忙于朝政記不住這事兒就罷了,云寶林跟楚奉儀姐妹深,也不知幫奉儀提一提?”
云詩頓時張,失措地看楚怡:“楚姐姐……”
楚怡:“呵呵。”
如此套路的挑撥離間臺詞,二十一世紀的宮斗電視劇里恨不得步步都有。
嘖著從碟子里夾了塊拍黃瓜吃,對先前的話恍若未聞,只跟云詩說:“忘了個事兒,太醫不是說你最近總覺得冷是氣有虧嗎?殿下之前給我了幾斤上好的燕盞,我讓人送一半給你。這玩意兒不止補對皮還好。別晚上吃就行,太補了,容易胖。”
云詩到底是在的羽翼下(……)活了一年多的人,立刻會意,一點都沒客氣:“行,那多謝姐姐了!”
黃寶林就不高興了:“楚奉儀這麼著可就沒勁了。我們這是為你心,你何必這樣炫耀盛寵來刺我們?”
“喲,您為我心啊。”楚怡看來勁,也就不玩啥曲線救國了,把筷子一放,“那我勞您咸吃蘿卜淡心吧。人生在世就這麼幾十年,何苦為了自己看不順眼的人這麼多閑心呢您說是吧?您瞧您,現在圖個痛快,那萬一云詩心里一著急沒扛住找殿下給我求封去了、殿下還真就給我晉了位了,糟心的不還是您自己?”
說著,邊用一雙眸斜睇著黃寶林,一邊了吧唧地咂了口果酒:“到時候您可怎麼辦?啞吃黃連有苦說不出,咬碎銀牙往肚里咽不是?您這往自己嗓子眼兒里扔蛆啊寶林姐姐!”
“你……”
——黃寶林的臉又綠綠寶林了。
楚怡就笑看著綠,綠了好一陣子,可算白了回來:“奉儀不要太得意,世事沉浮無常!”
“是是是,我素來知道世事沉浮無常——比如我楚家落了罪,那是沉;我得了寵,是浮。來日哪天又會失寵沉下去,那也沒譜。”
說著又咂了口果酒:“但是吧——”
黃綠寶林見轉折來了,頓時神一。
便見楚怡那雙好看又可恨的剪水雙眸笑地在臉上掃著:“可架不住您兒沒浮上來過啊!來日我垂垂老矣,尚可以回憶一把曾經的瀟灑與,您吧……”
苦嘆著把酒盞放了下來:“我誠懇地建議您培養一下自己的好。人,總是有點讓自己投的東西才會活得更開心的,缺的時候尤其如此。哎,要不您每天來綠意閣找我,咱一起跑跑步吧?強健,長命百歲!”
說完,誠摯地看著黃寶林。
黃寶林沒有應答。
黃寶林被氣哭了。
半分鐘的強撐后,黃寶林抹著眼淚拂袖離去。
羅寶林和黃寶林一向好,臉變得愈發不好看:“奉儀真是……”
楚怡微笑著看向:“羅姐姐有何見教?”
“……”羅寶林清楚地嗅到了那攻擊力轉移的味道,后半句話噎在嚨里,著生生地吞了口口水,“沒什麼……”
說完悶頭夾菜:“沒什麼沒什麼……”
怎麼就慫了呢?!
楚怡意猶未盡,又看向了一直冷涔涔睇著的徐良娣:“哎,良娣娘子,您到底在看什麼?”
“……”徐良娣秒速別開目,但沒有像羅寶林那樣局促,定住心神,又重新拿起了傲氣,“也沒什麼,就是覺得奉儀今日帶的玉簪不大好罷了。”
“呀。”楚怡好笑地鎖眉,“那您是打算賞我支夠好的嗎?”
“?!”徐良娣詫異地看向,滿眼都是:你怎麼沒臉沒皮呢?
楚怡坦地回看過去,回了一臉:不然你管我簪子干啥?我吃你家大米了?
又半分鐘過去,徐良娣也面青白地走了。羅寶林在自救的事上似乎總反應很快,旋即追了上去:“我送送良娣!”
屋子里就此只剩了楚、云、廖三人,們三個相互倒,楚怡便聽兩方先后出一聲低低的撲哧,廖氏哭笑不得地看著:“你這張……在太子殿下跟前你可當點兒心,別給自己招禍!”
“我知道,不會的!”楚怡笑笑。
可惜命了!真有什麼忍不了的吐槽或是對他的不滿,都寫在小本子里悄咪咪地宣泄,打死也不能說給他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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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時三刻,太和殿宮宴散去,沈晰終于得以回到東宮休息了。
走進宮門,宦挑著宮燈迎上來,他先問了問坤寧宮那邊的宮宴如何,宦回說都好,太子妃已回來歇息了。
他又問:“后宅的家宴呢?”
那宦噎了噎,委婉地稟話說剛開始還行,后來吃著吃著就只剩云寶林、楚奉儀和廖奉儀了。
“怎麼回事?”沈晰鎖起眉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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