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親母親的晚年生活，過得還算滋潤。

他們子骨都還朗的，瞧著比我們都健康，自從出了小弟那事後，父親的心比較鬱結，母親怕他在家裏悶出病，就提議跟他出去走走。

有那麼幾年，他們就天南海北地到旅遊，還到國外去重遊了母親年之時在海外求學留下的足跡，照片傳到國，令我們好生羨慕。

鑒於父親為國家立下的「功績」，經常會有地方派代表想要請他去演講，都被父親大手一揮謝絕了。

用他的話說，「沒什麼好說的，都是過去的事了。」

在其位謀其政，父親的家庭背景和長環境使得他不得不去面對一些事，現在既然已經解甲歸田，便做一個閑雲野鶴，何必去心旁的事呢。

至於母親，把手裏的生意都分了出去，醫館分給二師哥和曉笙了，其他的產業丟了幾個給小弟，還有的都給我兒致誠和致敬了。

我們這幾個師兄弟，跟著母親學醫就用了大半力，對生意實在是不太興趣，給母親愁的要命，一堆產業將來也不知道給誰。

致誠出生后，小腦瓜轉得賊溜溜快，抓周的時候母親有意丟了個小黃魚在一堆東西裏面，致誠這個小財迷眼睛亮亮的，就朝小黃魚去了。

我和凌霄宇在旁邊哭笑不得，我擺了書，凌霄宇還擺了個飛機模型，結果我那大胖兒子看都不帶看一眼的，直接去抓金子。

「這個小財迷。」

父親和母親在一旁樂得開懷，母親開心得直拍手，當時就覺得有救了！

抓周是不是真管用不知道，但凌致誠確實在小時候就展現出了商業頭腦，常常把他弟致信騙的一愣一愣的，真真是把他賣了他弟還替他數錢呢。

母親在凌致誠很小的時候就開始教他算賬、理財，走到哪兒做生意也經常帶著他，親力親為，手把手地教著。

後來小三兒致敬出生，也開始欺負他二哥，被母親發現了商業天賦，也一併抓過去培養，此後大兒致誠和小兒致敬就了母親的小跟屁蟲。

我們家老二致信便了凌家唯一一個子承父業的，走上了他爹參軍的老路，另外倆兒子滿的銅臭味，都做生意去了。

母親經常罵我懶，其實本意是想培養我繼承家業的，只可惜我的心思也不知道都放到哪裏去了，讓我算個賬理個財也不是做不了，只是我這人太懶，在醫院上班忙了一天就已經夠辛苦的了，下班后就想躺著，什麼事都不想去心，越大我就越佩服母親，是怎麼能夠一個人干那麼多工種的。

母親每次聽到我的慨，都要拿眼睛剜我，說沒那麼好命，既沒嫁給一個勤快又能幹的丈夫，也沒能一口氣生三個勤快又能幹的兒子。

「家裏這麼多活，我不幹誰干？」

父親聽了這話，覺得自己被涵了，放下書問母親，「我不是勤快又能幹的丈夫？」

母親看著躺在那裏懶得一手指頭都不想彈的父親，無語問蒼天。

「你也只有在床上的時候能勤快些。」

父親不以為恥反以為榮，呲牙一笑，「那是，不勤快，還能幹得很。」

「……」

我裝作聽不懂的樣子，悄然飄走。

父親和母親在港城住了大半輩子，港城是個養人的地方，生活也很方便，可在他們心裏，還是一心想要回到故土，那個緣分開始的地方。

原本的段公館早就了舊址，被徵收走了，母親以前在京津一帶的很多房產都在戰爭的洗禮下變得面無全非，或者了別人的家。

我做了主，在北平的八大胡同買下了一個小院子，讓父親母親能夠在此安晚年。

隔三差五我就帶著我的孫子孫們去小院看他們，孩子們吃阿婆做的飯，也和阿公一起玩，每次去都樂樂呵呵的，纏在他們邊鬧。

也可能是因為父親母親一直活得健健康康的，我哪怕到了當和當外婆的年紀，長出白頭髮了，也依然覺得自己是個孩子。

凌霄宇都經常地羨慕我，婆婆去世的時候，他就覺得自己離死亡已經很近了。

我到現在都沒有這個覺。

可當父親忽然倒下的時候，我沒來由的一陣心慌，那一次真的好久沒回過神來，心一直在撲通撲通地狂跳。

父親倒的很突然，前幾秒鐘還在給重孫們做彈弓，蒼老的手比年輕人看上去還要靈巧，下一秒卻突然暈倒，人側著子從椅子上翻了過來。

孩子們還當阿公是在和他們鬧著玩，咯咯咯地想要過去把他扶起來，「阿公，起來啦~~~」

「爸！」我端著果盤從廚房走出來，看著父親倒在地上，果盤瞬間從手裏落，狂奔上去，然後發自本能地呼喊，「媽！」

我一個學醫的，不知道在醫院理過多急癥，可那時候竟然手足無措，大腦更是一片空白。

母親比我要鎮定得多，檢查了一下父親的況，當即沉聲道：「送醫院。」

去醫院的路上，母親神如常，只是抱著父親的手一直在發抖，了父親額前的白髮，看著眼圈通紅一直在哭的我，扯出一安的笑。

「別怕，人老了，早晚有這一天。」

到醫院檢查了一通，父親各項指標都沒有什麼大問題，可上的幾舊傷複發，引起了染，上了年紀免疫力也低下，這才撐不住了。

那幾舊傷，是打在上的兩槍疤，母親著，淚緩緩落下來。

父親醒過來，一臉坦然，竟還笑著，「都是要命的傷，白撿了這麼多年活頭，已是不易，還得謝夫人的妙手。」

那兩槍傷，當年都是母親為父親取出來的，可以說父親這一的傷，見證了他和母親共同走過的這數十個年頭，當真是不容易。

病來如山倒，曾經如山一般巍峨偉岸的男人，甫一倒下也如一般，再沒了中氣之足的朗勁兒。

小七叔聞訊趕過來，來到陸軍醫院，看到躺在病床上睡得昏沉的父親，從不落淚的錚錚男兒一下子紅了眼圈。

他說，「從記事起，哥哥就像是一棵大樹，可現在，他竟像一個孩子。」

父親住院的消息很快傳了出去，在北平的一些舊友紛紛趕來探，還有一些親友大老遠地也趕了過來，而父親睡眠的時間越來越長，朋友過來的時候他多數都睡著，問的話也只能通過母親轉達，後來父親就不樂意聽了，「說來說去都是那些老掉牙的話，就沒有一個祝老子長命百歲的。」

母親給他掖了掖被子，「那你可得使勁，離你百歲還有九年，努力活啊相公。」

父親渾濁的眼突然亮了亮，「呦，你可多年沒這麼喚過我了，再喚兩聲我聽聽。」

母親剜他一眼，「躺著吧你。多大人了，還沒個正形。」

陸伯伯趕到的時候，父親正好醒著，老友見面好話沒說半句就開始罵，父親瞇著眼道：「就等你呢，來得這麼慢，你怎麼不等我死了你再來。」

文茵也就是我小七嬸推著陸伯伯進病房，陸伯伯也沒好氣道：「你以為我不想。趕慢趕，還是來早了，你怎麼還活著。」

父親冷哼一聲，「你放心，不會比你先死的，我要是走了，你一準得搶我媳婦。」

陸伯伯看著母親，揚笑起來，「正有此意。」

然後兩個加起來都快二百多歲的老頭子就這樣你一言我一語地打了起來，母親無語地在一旁看著，恍惚間彷彿回到了他們年輕的時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