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人皆知,魯王世子肖漸離是爽朗年,從來沒有這樣心不好過,但是此刻他站在旁邊,看著別人鳩佔鵲巢,半途把自己看中的小人劫持過去陪著下棋,他哭無淚。換了別人,這個虧他一定不肯吃,但眼前這個人,卻是他得罪不起的,他只能很得的調整好面部表,表現出一位世子尊貴寬容的風度。
當時明郡王突然從天而降,站在歐暖面前堂晃晃的審視對方許久後,才衝著人家平平淡淡的招呼道:“請小姐與我對弈一盤。”那般氣度,竟若施恩的王者一般。
莫說是丫鬟侍衛們被他這樣的舉嚇得不輕,就是歐暖都愣了一下,思慮良久,才點點頭。
當時肖漸離還想要開口阻止這種不道德的半途攔截的行爲,明郡王看了他一眼,竟目冷淡的淺笑了一下。他的眼神,深沉冷酷中著蕭索的清淡,淡淡的俯視著,含威脅。肖漸離立刻了然,這是一個不按常理出牌的男人,甚至沒有道理可講。
那個瞬間,肖漸離似乎能覺後肖清寒張得繃的神經,幾乎在同時,他哈哈大笑,起讓出了位置,“明郡王請。”
現在回想起來,當時竟就這麼輕易退讓了……肖漸離覺得從今往後自己在人前沒法混,實在太丟人。但他轉念一想,明郡王終究是上過戰場的軍隊統帥,氣勢上輸給他,也不算很失態,只是在人面前,多有點不甘心罷了。
他那裡胡思想著,這邊的棋局已經開始。明郡王肖重華拿著一枚白子,似乎漫不經心地悠然道:“小姐琴技超羣,小小年紀,倒也不易。”
歐暖淡淡一笑,道:“明郡王過獎了。”無數個噩夢之中驚醒,對著窗外無限的黑暗,一局局走來步步驚心,冬日琴手都僵冷,夏日靜坐汗溼脊背,一卷卷的古書,一步步的禮儀,說不盡的知書達理,優雅從容,日復一日,夜復一夜,爲了復仇對自己比對誰都殘忍……才終於走到今天,區區琴技,又算得了什麼。
肖重華一雙眼睛似大海般深沉,白子落下,口中輕聲道:“是不是過獎,小姐心中最明瞭。”
心中剎那有千百個念頭轉過,歐暖輕輕按下一枚黑子,漫聲道:“暖兒不知郡王此言何意?”
肖重華眸中閃過一線芒,一瞬即逝,道:“小姐曲意敏銳,但似心懷別怨,恐不是好事。”
除了眼觀鼻鼻觀心的紅玉,旁邊人聽著這兩人一來一往,都面疑。
歐暖掂著棋子在手裡想了想,很快重重在棋盤上按了下去,這才擡眸,頗意外地“哦”了一聲道:“心懷別怨?何以見得?”
這桃樹之下,清風徐徐,香氣四溢,隔著世間嘈雜,聞著茶香淡淡,黑白縱橫,倒也是人間樂事,看著歐暖臉上還是一副笑的樣子,眸中卻很有幾分冷意,肖重華心中淡笑,這個小孩看著和氣,誰能想到心底卻有這般戾氣,竟能將一首狂放不羈的琴曲彈出縱橫怨氣。
“有才而緩定屬大才,有智而氣和斯爲大智。”肖重華下了一子,淡淡道,“有才不定必有災禍,有智氣不和傷人傷己。歐小姐,好曲子當有好心境,莫辜負好春纔是。”
明郡王三言兩語之間,竟是要勸放下仇恨?他是一個徹徹底底的局外人,不過從琴曲之中聽出些許,又知道些什麼?仇恨傷人傷己,會不知麼?只是這世上,你善待別人,別人卻恨不得置你於死地,你好心放過別人,別人卻未必肯放過你。歐暖下了一粒黑子,不置可否。
“小姐不贊同?”肖重華似知心中所思所想。
“山不轉路轉,境不轉心轉。有時非是我放不下,而是別人不肯放下。更何況千人千般苦,苦苦不相同,郡王不是我,焉知我的心思?”歐暖含著笑意,淡淡道。
肖重華深沉的眸中惋惜一閃而過,而歐暖,表平淡,仿無所覺。
“姐姐!”歐爵此刻從遠走過來,似乎已經找了很久,額上有細的汗珠,這時候看見肖重華,略微有些吃驚,立刻有模有樣的行禮,然後飛快地站到歐暖旁去了。
歐暖看著他,對肖重華說道:“這是舍弟歐爵,他可是仰慕郡王久亦。”
肖重華剛纔已經見過歐爵,這時候擡起眸子打量了他一眼,歐爵立刻站的筆直,那模樣跟被巡視的小將一個模樣。歐暖笑了,道:“他羨慕郡王在戰場上建功立業,說將來也要效仿,我笑他癡人說夢,他還不信。爵兒,你且問問,郡王肯不肯收你。”
歐爵立刻死死盯著肖重華,對方頭戴玉冠,著華,神卻清淡得很,若山林流泉間一般,半點也看不出曾在戰場上浴戰的模樣,他不懷疑,眼前這個明郡王,跟那個屠盡南蠻異族的厲害統帥,真的是同一個人嗎?
肖重華右手抵在頷下,慢慢思量,聞言又打量了歐爵兩眼,重新在棋盤上下了一子,道:“懂兵法嗎?”
歐爵一愣,道:“不懂。”
“作戰呢?”“不懂……”“謀攻呢?”“不懂……”“兵勢呢?”“不懂……”“佈陣呢?”“呃……”“五行八卦?”“……”“用間?”“……”
肖重華乾脆地道:“不要。”
肖清寒看不過去了,道:“重華哥你也不要這樣說吧,誰也不是一生下來就什麼都會的呀!總可以慢慢學。”
“戰場之上,容不得人慢慢學,縱然郡王肯給他這個機會,敵人會給這樣的機會嗎?”歐暖輕輕一笑,看了弟弟歐爵通紅的小臉一眼,心中卻暗自嘆息,希他能認清現實,可是真的看到他難的抓心撓肺,心中又爲他失難過。所以輕輕下了一子,含了七分的笑,三分的,聲道:“如果將來有一天,爵兒做到您所說的這些,您會收下他嗎?”
歐爵剛纔還覺得無地自容,滿臉通紅,這時候聽見姐姐這麼說,立刻眼睛亮閃閃的盯著明郡王瞧,肖重華看他一眼,默然良久,最終道:“可以。”
歐暖臉上的笑容越發雲淡風輕,對歐爵道:“還不謝謝郡王!”
歐爵立刻起拜倒,然後喜滋滋地站起來,肖清寒了他一眼,心道這世上有人比自己還傻,肖重華此人要求極高,下極嚴,想要讓他滿意可比登天還難,何必自討苦吃呢?他卻不知道,歐暖此舉煞費苦心,一是讓歐爵從此定下心來苦心磨練,二是誆著明郡王許下承諾,依照他的份和地位,既然已經承諾只要爵兒達到他的要求便收下他,就不會輕易毀諾。其實在歐暖看來,明郡王未必是最好的選擇,但歐爵如此仰慕他,也就不得不順從他的心意了。
就在此時,侍衛過來回稟肖清寒說世子在到找他,肖清寒一愣,便向歐暖告辭,走的時候還不忘把一直愣愣看著的肖漸離捎走了,在他的想法中,肖漸離是勁敵,不能把他留在人跟前獻。
肖漸離依依不捨,一直癡癡看著歐暖,的側影很,低頭的時候,修長的頸現出的弧度,因爲年紀還小形略略顯得有些單薄,可是這單薄很襯弱的風流姿態,清麗如春水,連上如雨過天晴般清澈的天水碧春裳也爲添上了一番嫵而含蓄的韻致。
他們二人離去後,歐暖不著痕跡地看了歐爵一眼,道:“爵兒,今日你還沒有拜見過大舅母們吧。”
只在片刻之間,歐爵便明白了的意思,他轉嚮明郡王行禮道:“我先走一步,請郡王恕罪。”
明郡王點點頭,歐暖目送歐爵離去,容清遠,眉眼卻溫,回過神來才發現肖重華看著自己,微微一笑,掂起棋子的細長手指,晶瑩細膩,肖重華看著,微一瞬有些失神,隨即手取子,冷聲道:“剛纔小姐是在算計我?”當即就在棋枰上落下一枚白子,來勢不善。
歐暖自棋盒中取了一枚黑石棋子又按下,邊搖頭嘆息般的道:“歐暖不過區區子,郡王何必如此計較。”
肖重華取白棋應了一手,隨口回道:“小姐自己要做睚眥必報的人,卻說我計較?”
歐暖笑了:“古人有言,唯子與小人難養也,郡王高才,竟沒有聽說嗎?”
明郡王勾起脣畔的笑容,從第一次在書齋前見到,他曾想,這子冰雪聰明,懂得以心換心,心中一定另有一方與世迥然的天地吧,再次見面,卻見到步步爲營、時時謀算,終究掩不住一的索然與倦怠。他見多了互相傾軋算計,並不一個,卻也心生疑,不過一個,爲何會有這樣冰冷的眸子……他想起父王室裡的那幅圖,那樣相似的一張容,卻是完全迥異的格,聽聞鎮國候府千金容如玉,當年曾冠絕京都,卻是個十分清高孤傲的子,怎麼會生出這樣的兒呢,著實令人費解。
歐暖臉上帶著笑容,在棋盤上按下最後一枚黑子。本來廝殺得難分難解,甚至白子還有幾分優勢的局面立刻大變,白子兵敗如山倒,再無一生機。
這一局,贏得很痛快,紅玉看了棋盤一眼,又看了看那位明郡王的臉,心道小姐呀,對待魯王世子你尚且給人家留了三分面,怎麼對明郡王就如此心狠手辣、不留餘地呢?
對上肖重華似笑非笑的眼神,歐暖站起,盈盈而笑,道:“郡王都說了我是睚眥必報,這一局自然是半子不讓的,失陪。”說完,轉就走,紅玉和菖對視一眼,趕跟了上去。
“郡王,這……”金良在旁邊看的有點目瞪口呆。
肖重華用原本拿在手上來不及下的白子敲擊了三下棋盤,嘆息道:“卿本佳人,奈何無心?”
歐暖的世界,太遙遠,也被間隔得太虛無縹緲,旁人縱然費盡一生,只怕也難以窺得一方風景,如此作爲,倒讓他懷疑,真正的溫,是否只在歐爵面前流稍許……
剛走過假山,卻突然闖出一個人來,歐暖不免吃了一驚!
“小姐不要害怕!我是曹榮!”歐暖看了來人一眼,十分眼生。這人年紀不大,相貌也算俊俏,偏偏不但眼睛生的直勾勾的,連面上都帶著點癡纏,上穿著最上等的綢,一條做工細的腰帶上掛著大大小小十幾件飾,有玉佩、寶石還有香囊,拇指上戴著個墨綠的大扳指,看起來倒十足的富貴。“小姐不要走!唉,小姐不要害怕,我不是壞人哪!”見歐暖並未停住步子,他急急忙忙上前擋住的路。
“有壞人說自己是壞人的嗎?”菖衝上去將小姐攔在後面,保護的嚴嚴實實。“這個……”曹榮有些微發窘,看著歐暖臉上漲得通紅,一時說不出話來。“菖,不得無禮,曹國舅不是壞人。”歐暖眼波流轉,十分靈,看得曹榮目炯炯,一點都不捨得移開。
“我……我……恩……我……”曹榮支吾了半天,平日裡對付那些子的賴皮樣半點都使不出來,生怕嚇到了眼前這個小人。跟那些人不一樣,他一時口乾舌燥,反而不知道如何應付。這個曹榮,是如今聖上最寵的玉妃的弟。說起曹家,在京都是無人不知無人不曉。原本曹剛不過一個從七品的行太僕寺主簿,偏偏生了一個容貌出衆的兒,長到十四歲,已經出落一朵花,雖然宮中除皇后外,有貴妃、淑妃、德妃、賢妃四妃,還有昭儀、昭容、昭媛、修儀、修容、修媛、充儀、充容、充媛九嬪,婕妤、人、才人二十七人,寶林、、采八十一人供皇帝用,但這個玉妃能歌善舞,頗有心計,竟從人如雲的後宮穎而出,爲聖上近年來的寵,一個小小的才人得封玉妃,曹家也著著實實驗了一回犬升天的快樂,從一個普通吏變了當朝國丈。至於玉妃的這個弟弟曹榮,說起來歐暖倒是有幾分悉的。前生就是他盯上了歐可,百般糾纏無休,歐可藉機避蘇家,才惹出後來一連串的禍事,歐暖看著此刻的曹榮,不免有啼笑皆非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