壽安堂。

歐暖一路走來，遠遠地，就有小丫鬟給請安、簾子。

一進門，便看見李月娥坐在羅漢牀邊的小杌子上，正陪著李氏說話。

李氏一看到歐暖進來，臉雖然還是沉的，眉宇卻顯然舒展了很多，笑著衝招招手，道：“快過來。”

李姨娘立刻站起來，滿臉的笑容：“大小姐。”

歐暖對微微一笑，十分和善，隨之挨著李氏坐在羅漢牀上。李氏拉著的手，帶著笑容道：“可去看過老太君了？子可還好啊？”

歐暖和地道：“老太君一切都好，勞煩祖母您惦記了。”

“唉，一晃眼你大舅舅都去了兩年了，老太君白髮人送黑髮人，實在是可憐，好在長房一雙兒都很有出息，聽說你那大表兄襲爵後在聖上面前也很得力，再加上他妹妹又是皇長孫重的側妃，老太君也算是老懷安了。”李氏嘆道，一雙明的眼睛裡滿滿都是豔羨。

“您說的是。”歐暖低頭垂下了濃的長睫，掩住了淚，神態端然，可掩在袖下的手死死攥住，心跳還是慢慢慢慢地沉重起來。在李氏看來，老太君福祿雙全，富貴無邊，又怎麼會想到老年喪子的痛苦呢？

李氏猶自不覺，還在嘆：“說起來，你大舅舅也是個有心的，苦苦撐著，直到兒婚事都了才閉眼，著實難得。”

歐暖翼似的睫微微了一下，臉上淡笑道：“是，雖說百日裡也能趕著將婚事辦了，但鎮國侯府畢竟不是一般的人家，說出去到底不統，若是大舅舅早先去了，表哥表姐的婚事要耽擱三年，說起來，這也是舅舅最後對他們的照拂。”

李氏點了點頭，道：“終究還是你外祖母有福氣啊，不過我的孫，到底也是不差的……”說著，的眼睛落在歐暖的上，渾濁的眼睛劃過一笑意，“月娥，你說是不是？”

歐暖很快就要及笄了，這也意味著，在李氏的眼睛裡，變得更有價值，李姨娘看向歐暖，還是坐在那裡，眼睛是低垂的，睫細地覆蓋下一片淺淡的影，勾勒在臉龐深，面容白玉一般，眼珠子卻黑漆漆的，明明帶著笑容，眼睛裡卻有一道異樣的深沉。李姨娘陪笑道：“這是自然的，咱們大小姐貞嫺雅靜，氣韻無雙，這般的才貌，莫說尋常宦人家，便是王妃也做得！”

面對這半奉承半試探的鬼話，歐暖淡淡一笑，玉的面頰帶著薄薄暈，看起來像是有些害，實際上眼底卻一片霾，不著痕跡的笑道：“祖母和姨娘就知道連起來欺負我，你們再這樣，我就不陪你們說話了！”

“好好好！不說了不說了，省得你害！”李氏笑著拍拍的手，這才轉向李姨娘道，“剛纔你說到哪裡了？接著說吧。”

李姨娘神一肅，原先笑著的臉立刻就端莊了起來：“老太太，您是知道的，夫人自從那件事以後就一直心氣不順，這些日子鬧得越發厲害了，經常吵著要見二小姐……”

歐浩死後，爲了懲治警告林氏，也爲了安歐暖，歐治將林氏關進了福瑞院，而且專門派了人看守，林氏老實地呆了三個月後，特地收買了看守的丫頭派人送信出去給林文淵，然而信卻到了李氏手中，李氏十分震怒，索命人在福瑞院正屋的窗上釘上厚木板，只留一些的空隙，大門上還掛上了三道鐵鏈鎖，嚴格規定白天下鎖，晚上上鎖，沒得到李氏的許可，林氏不得出大門，只能在屋子裡走。歐治原先想要吏部尚書的位子，千方百計討好林文淵，想要關一段日子就把林氏放出來，然而鎮國侯府由林之染繼承了，林文淵不知爲何也在皇帝跟前坐了冷板凳，廖遠的升遷竟然轉瞬間沒了影兒，歐治看況不妙，就再也不提將林氏放出來的事了，林氏只能繼續呆在福瑞院裡頭潛心思過，痛改前非。

這時候，聽到李姨娘提起林氏，歐暖面上依舊淡漠，只一雙晶亮的眼似是深不見底，下流轉人。

“要怎麼鬧，隨鬧去！”李氏冷聲道，一一毫的憐憫都沒有。

“可是，昨兒個開始，夫人不進飲食了，說是……說是……”李姨娘說著，目裡頭突然有了一些忐忑，眼神悄悄向歐暖的方向飄去。

歐暖卻似乎沒有在聽說話，眼波凝視著香爐中升起的嫋嫋青煙，兀自在出神。梨花形的檀木窗上，一的淺暈，瑩在的面頰上，恍惚間，的角掛起幾許笑意，李姨娘細看時，卻已經斂去了，彷彿從來不曾存在過，那邊李氏已經高聲問道：“說什麼！”

李姨娘的臉上立刻出很惶恐的神：“說是要讓全京都的人都知道，老太太活活把歐家的主母……待……致死！”

“放肆！”李氏劈手摔了茶杯，茶水一下子全都灑在地上，濺溼了李姨娘雪青的襬，趕低下頭，及時掩住了脣畔的一笑容。

“幾頓沒吃飯了？”李氏摔了茶杯，下一句突然這樣問道。

李姨娘一愣，有點意外：“有一天了。”

“哦？這是在擺主子的譜嗎，還是嫌棄送去的飯菜不好？”

“這個……”李姨娘垂下頭，自己的確是剋扣了林氏的飯食，有一回還特意讓人送去餿了的飯菜，但實在是恨了對方，飯搜了怎麼的，沒送砒霜進去就是對得起了！

“這就是氣的壞病，我瞧是吃飽了撐的，兩頓也好。”李氏冷笑道，眸子裡劃過一幽冷的芒。

“老太太，這怕是不妥吧……”李姨娘明明很高興，卻故意皺起眉頭道。

“有什麼不妥？”

“萬一夫人真的死了，傳出去不太好聽！最重要的是，您將給我照看，我實在擔不起這個責任！”李姨娘試探著向李氏。

“你擔心這個啊。”李氏冷冷地道，“你放心吧，無論出什麼事兒，都不用你擔待！”

歐暖聞言，轉頭看著李姨娘，臉上還掛著一淡淡的笑容，李月娥只覺得被那清冷的目看了似的，臉上的笑容一下子有些訕訕的……

福瑞院。

林氏躺在牀上，兩眼閉，想到中午送來的那頓豬食，心裡恨到了極點，咬著牙齒不出聲。從昨天到今天，已經躺在牀上一天多，除了喝點兒水，一口飯也沒吃。

丫頭畫兒走近牀邊，低聲細語地勸著林氏：“夫人，您千萬保重，以後日子還長著，便是爲了二小姐，您也要吃一點。”

林氏厭惡地轉過，索將臉對著牀裡面的雕花，本不理畫兒，畫兒心裡無趣，卻也不敢走。就在這時候，外面突然傳來一陣喧譁聲，門砰地一聲被撞開，歐可氣勢洶洶地闖了進來，看見畫兒在牀邊，林氏躺在那裡一不，上來劈手給了畫兒一掌：“讓你伺候我娘，你怎麼伺候的，怎麼了這個樣子！”

“二小姐息怒，奴婢……奴婢也是沒法子……”畫兒撲通一聲跪倒在地上，低下頭戰戰兢兢的解釋道，如今夫人和二小姐都失了勢，可到底是主子，積威還在，林氏活著一天，都是歐家的正頭夫人，一個丫頭怎麼敢隨便欺侮，如今不過是林氏自己想不開不肯吃飯罷了。

這時候，外面負責看守的程媽媽慌慌張張跑進來，一見到這形立刻就變了臉：“二小姐，您快出去吧，老太太知道了可不得了！”

歐可揚起眉頭，冷聲道：“你要去告訴？”

程媽媽一愣，臉上頓時出爲難：“二小姐，老奴不是故意要跟您作對，實在是老太太的吩咐……”

“哼，程媽媽你也不必唬我！老太太那裡只要沒人去說，本不會知道，端看你肯不肯幫我們母！”歐可的臉微微緩和，對旁邊的夏雪道，“去！把禮給程媽媽！”

夏雪立刻送上一個繡荷花的錦囊，程媽媽作出爲難的樣子不肯收下，夏雪是塞進了手裡，訕訕一笑，手底下暗自墊了掂，心道二小姐最近出手可是越來越小氣了，看來很快就要榨不出油水來了，這樣想著，臉上卻帶了點笑道：“二小姐，您有什麼話可快著點說，您知道的，老太太盯得……”

“好了好了，你快出去吧，我有話要和我娘說！”歐可厭惡地揮了揮手。

程媽媽走出院子，一旁的丫頭趕湊上來道：“媽媽，您怎麼不把二小姐拉出來，要是讓老太太知道，咱們可就完了……”

“你懂什麼！”冷笑一聲，主子們再怎麼鬥，那跟奴婢們可沒多大關係，瘦死的駱駝比馬大，萬一夫人將來翻呢？替別人留後路，就是給自己留後路，纔沒那麼傻！

林氏聽見歐可的聲音，一直裝作沒有反應，直到程媽媽和畫兒都關門走了出去，才轉過從牀上坐起來：“可兒！”

“娘！”歐可衝上去拉住的手，“我聽說你不吃飯了呀，怎麼能這樣，當初不是你自己跟我說的嘛，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你不替自己想，也得替我想想，你要是不在，那些人還不知道怎麼欺我……”

“你瞧瞧我如今這樣子，只怕比死也強不了多！”林氏冷冷地丟下一句，看著歐可的目也不如以往那樣慈。

歐可心裡一震，自從歐浩死後，林氏心裡對自己就有了隔閡，這一點也是知道的。只是自從林氏被關了起來，自己在這家裡的地位也跟著一落千丈，思來想去，只有林氏重振神，才能幫助自己擺這種困境，想到這裡，趕忙道：“娘，你不是嫌飯食不好嗎，我帶了吃的來。”說著，讓夏雪把食盒送上來，林氏卻看也不看，推在了一邊：“我不想吃。”說著，擡起眼睛盯住歐可，“我上次吩咐你去給王媽媽立個牌位，你做了沒？”

歐可一愣，頓時有點語塞：“我……我……”在心裡，王媽媽不過是個奴才，死也就死了，有什麼了不起的，哪裡值得花這樣的冤枉錢，看著林氏沉下臉，立刻道：“娘，您知道的，如今除了家裡，老太太尋常也不讓我出去，實在是沒有法子。”

林氏聞言，臉又冷沉了兩分，此刻的，兩眼沉陷，眼下烏青，皮包骨頭，看起來委實沒有幾分活人的氣息，歐可看到這個模樣，繼續勸說道：“娘，您得撐住了，要是舅舅看見您這個樣兒，不知多難呢！”

“你見著他了？他派人來救咱們了？”林氏一聽林文淵，顯然非常，心裡的絕一下子全消散了，不自地問著對方。

“沒見著，可是舅舅託人給我送信來了！”歐可想到此行的目的，趕從袖子裡掏出一封信來，道：“娘，快點看完我去燒了。”

林氏枯瘦的手指抓著信箋，像是抓住了救命的稻草，一目十行的看完，終究舒展了一口氣，眉心也慢慢鬆開了，“你舅舅的意思是，讓我再忍耐忍耐，他一定會想法子救我的。”

歐可一聽，頓時來了神，用力點頭道：“娘，舅舅說的對，等他替咱們做主，你自然就能翻了，到時候再那歐暖吃不了兜著走！”

“唉，可是話說回來，你舅舅這話也不過是寬我的心，要是他真的能耐，怎麼不把二嫂從廟裡頭接出來。”林氏想到這裡，目中凝聚出一恨意，“我真是太小看了你那個大姐，手段心機樣樣不輸人，簡直就是惡鬼投胎來向咱們索命的，在家裡弄得我不人不鬼，在鎮國侯府呆了三個月就將二嫂弄到廟裡思過，這一思過就是兩年，當真是厲害之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