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兄長早就知曉？”

琉璃巷的宅子里,戚潯嚴肅地問江默。

江默角抿，“并不算知曉，只是猜到了幾分,他指節上的傷痕我看著有些悉,我曾與你說過,我傷過寧家兄長的手——”

戚潯恍然大悟。

芷園傅玦能第一個找到,在國公府遇險,傅玦第一時間出手相助,他提前查清了蘄州戚家之事,看似神機妙算,可這一切，皆是因他本就是寧家之子，和江默苦苦支撐謀劃之時，他也在做同樣的事,他早就認出了，因此才有此前將當做妹妹之言，還有那麼多好似看穿令張,他又言又止的時刻——

戚潯初時的震駭已經過去,但回憶起諸多細節，仍覺得頭發苦,眼眶微紅，角卻微揚,“竟真的是兄長，是寧家兄長,他活著,還做了臨江王,難怪他待我周全,待兄長也頗多包容，這真是最大的幸事……”

戚潯腦海中思緒紛雜，又萬分擔心傅玦安危，看向楚騫，“王爺到底做了哪般安排？今日可是到了萬不得已之時？”

楚騫忙將今日形道來，又說：“李岑是司馬昭之心，王爺沉片刻，便打算絕地反擊，便親自將明叔送出了城，我們這邊的沈臨跟著，先將明叔送去南邊養傷，王爺此行，也算自己暴了份，他還給夫人寫了手書，后來夫人應當宮了。”

戚潯立刻想到：“軍未曾為難傅氏舊仆，難道是夫人宮陳了？”

江默道：“多半是要趕在李岑之前揭發。”

讓簡清瀾先一步揭發傅玦份，既能壞了李岑的計策，又當著壽宴上的文武百將事鬧到最大，也能免去簡清瀾包庇之過，得以保全和傅氏。

戚潯又道：“王爺此番暴份，是想以一己之力迫使皇帝和朝堂查證舊案，如今議和當前，皇帝或許不會懲治王爺，但留給我們翻案的時間并不多——”

楚騫自己也未全然反應過來，只擰著眉頭道：“我們在京城還有別的人手，王爺臨走之時說過，‘置于死地而后生，陷于亡地而后存’，必定是有極大把握的，江校尉和戚姑娘不必太過擔心，你們二人衙司，正好推波助瀾。”

江默和戚潯對視一眼，瞳底沉重卻堅定。

已經到了后半夜，江默和楚騫不好久留，沒多時便告辭離去，戚潯這時才梳洗躺下，借著昏暗的燈火去看那封簡短的手書，是“渺渺見字如晤”幾字，便令戚潯鼻酸，攏著膝頭仔細地看傅玦的字跡，又去那塊瑩潤玉牌，仍然有種如夢似幻之。

傅玦竟是寧家兄長，那當年逃走的幾個小輩之中，又多了一人活下來，他并非傅氏之子，那時便與們兄妹多有集，此中誼，自當更為深重，可思緒至此，戚潯又想到只有自己的親哥哥未曾活下來，眼眶又是一熱。

極快地抹了把眼角，將玉牌和手書放在枕下，又吹滅燈盞，快速進被窩之中，眼下并非傷懷之時，傅玦用自己的家命冒險，又豈能坐以待斃？

只睡兩個時辰不到，戚潯卻始終在做夢，夢里一時是白年人被打著火把的鐵騎追趕上，一時又是神湖畔華燈璀璨的上元節，他們闔家同游，又遇見了時的陸硯和陸毓，正覺欣悅，場景一變，又瞧見傅玦渾是的被綁在刑架上……

戚潯冷汗淋漓地醒來，看窗外，已是天大亮。

趕忙爬起來更梳洗，出門后便發覺大街小巷多有對臨江王府的議論之聲，坊間的流言蜚語比朝臣們想象之中更快，甚至已經生出許多離奇的謠傳，今日再想要管控已來不及。

待到了刑部，一進門戚潯便被周蔚住，他神張地上前來，“戚潯，你聽說了嗎？臨江王竟然是當年長肅侯府的小世子！”

戚潯難做輕松神，干脆凝重地點頭，“聽說了。”

周蔚立刻看向后堂，“魏大人來了，不知得了什麼令，正在吩咐卿大人。”說至此，他又轉頭，驚詫未消地道：“王爺怎麼會是寧家的孤呢？！”

戚潯知道，如今只怕所有聽說消息的人都是周蔚這般反應，也懶得多言，沒多時，便見魏謙從后堂走出，宋懷瑾恭謹地在旁相送。

戚潯和周蔚連忙行禮，等宋懷瑾送走了魏謙回來，面便十分難看。

戚潯迎上去，“大人，如何？”

宋懷瑾咬牙道：“王爺的事你當知道了，這誰能想到，如今朝堂之上快要因為此事吵起來了，陛下有令，讓大理寺接手呂嫣和齊明棠的案子，今日要把謝南柯移送去大理寺地牢，除此之外，陛下下令，說三日之查不到真兇，便令大理寺結案。”

戚潯蹙眉，“結案？謝南柯是最后的兇手？”

宋懷瑾嘆氣，“只能是他了。”

戚潯心底一涼，知曉皇帝仍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之意，便問宋懷瑾，“大人怎麼想？”

宋懷瑾左右看了看，“從王爺此前查到的來看，案子指向咱們也知曉，只是王爺如今的份竟是寧家孤，沒了他在，大理寺很難往權貴上查，更何況還是……”

宋懷瑾沒說出來，又低聲道：“王爺是寧家孤，那他是想要翻案？若這案子當真和瑤華之有關，那麼一旦結案，瑤華之就更難查了。”

戚潯心頭意，干脆道：“請大人繼續查下去——”

宋懷瑾握著腰刀，對戚潯此狀并不意外，但他低聲道：“王爺的境很不妙，魏大人想平順告老，已經讓我遵從令行事，是可以查，但只怕杯水車薪。”

宋懷瑾早就看出傅玦待戚潯不薄，因此眼下只以為戚潯是擔心傅玦安危，戚潯立刻道：“只要大人愿意查下去，無論查到什麼，對王爺而言都是助力。”

宋懷瑾聽到此，又沉聲問：“所以戚潯，王爺是不是給你說了什麼？還有，當年的瑤華之當真是冤案嗎？”

戚潯抿，只道：“卑職相信王爺。”

宋懷瑾看了戚潯片刻，“我也只能說一句盡力而為。”

如此戚潯已覺極好，自是十分激，很快，宋懷瑾吩咐周蔚幾個將謝南柯提審出來送往大理寺。

謝南柯被關了幾日，早不復當初神采，走出地牢，他看了一眼初升的日頭，暈灑下來，一時看得他有些晃眼，他戴著沉重的腳鐐，面上木然無表，一邊朝外走，一邊聽見不遠班房里刑部小吏們的議論之聲。

幾個詞落他耳廓，謝南柯朝班房的方向看去，后周蔚卻推了他一把，“你聽見了？王爺就算查不了你的案子，大理寺也會繼續查下去！”

出了刑部上板車，沒多時便到了大理寺之外，等將謝南柯押送進去，便見大理寺中氣氛也不同尋常，一路地牢之中，周蔚幾個剛走，謝南柯便聽見獄卒們湊在一起議論，他靜靜地聽了一會兒，表終于大變……

……

剛下早朝，太后便將孫律召了永壽宮中。

昨夜壽宴上得知驚天奇聞，太后當即震怒地暈了過去，太醫看了半晚上，到了今日，太后終于緩了幾分神。

“外頭如何置的？”

孫律恭敬地道：“臨江王府封了，臨江侯夫人和傅家舊仆，全都足在府中，傅玦關進了拱衛司大牢之中，還要審問當年如何包庇藏等細節。”

太后靠著引枕，怒道：“所以，他真的認了？再無轉圜余地？”

孫律點頭，“他的確是寧家之子。”

太后牙關咬，面都白了幾分，又用手捂著心口，巍巍難說出一言，錢啟安見狀立刻上前，“娘娘息怒，莫要氣壞了子。”

太后狠狠閉上眸子，又深吸一口氣，待平復過這子怒意，方才聲道：“好大膽的傅韞！當真是好大膽的傅韞！當年誅族之刑已定！他怎麼敢保下寧家的孩子，還敢堂而皇之地將他帶到朝堂上來！臨江王，竟然讓一個罪族孤做了大周朝第一個異姓王！”

太后說的直氣，又立刻看向孫律，“前朝如何說？”

孫律沉著眉眼，“坊間消息已按不住，朝堂之上如今暫且分了兩派，一派覺得此事萬分荒謬，臨江侯傅韞乃第一大罪，要追究其過，另一派覺得此事雖然不合王法，但傅家滿門忠烈，傅韞也以死報國，如今傅玦又在喊冤，或許當真是舊案有疑。”

“舊案有疑？舊案怎可能有疑？！當年一切都查的明明白白，那幾家的家仆都招了，只是他們幾個主子是骨頭罷了，傅韞欺君罔上，大逆不道，傅玦本就是罪臣之，哀家的燁兒是被他們害死，他還想重查舊案？簡直是癡心妄想！”

太后咬牙捶著側靠枕，“去，去將皇帝來，此事絕不能善了，傅玦……不，哀家應該他寧璟，他十多年前就該死了，這麼多年欺上瞞下，又手握重權，這樣的人如何能留？更何況哀家曾對燁兒的棺槨許下重誓，若不能為報仇，哀家死后也不瞑目！”

錢啟安立刻吩咐小太監跑，但孫律遲疑一瞬道：“殺子之仇，的確不能不報，但您是否想過，若當年的真兇不是衛陸寧三家，或者還有別的幫兇，您如今這般執著，豈非讓真正的兇手逍遙法外多年？”

太后一聽此言，憤然喝道：“你是在為那些逆臣說話？！”

孫律抿，還想再說，一個小太監卻快步走到門口，“娘娘，長公主殿下和駙馬來了——”

太后神微松，錢啟安趕忙讓小太監將長公主夫妻請進來。

長公主和秦瞻先后殿，一見太后神，便知正生著氣，二人齊齊行禮，太后忽然出哀戚之，“沅兒，你都知道了？去告訴你弟弟，讓他不要留傅玦，他和傅韞犯下之罪，可比謀逆，他還要重查舊案，他簡直是做夢——”

長公主坐在太后邊，聽完太后之言方才嘆氣，“母后息怒，此事令朝野俱震，如今陛下也在為難，兒臣宮那會兒，正上齊國公和呂家老將軍宮求見，傅玦此事影響太大了，陛下也需要時間應對。”

太后又看向孫律，“朝堂之事，自然不是那麼簡單的，但有些人已經被蠱，竟然要去相信罪族之人，你哥哥九泉之下也不會安寧……”

長公主看了一眼孫律，“母后放心，陛下有分寸，謀害哥哥的人乃是趙氏一生之敵，無論如何不能輕易放過，您眼下莫要怒，兒臣今日宮便是來陪您的，孫律不會說話惹怒了您，便讓他走吧，免得礙眼。”

太后聽進了長公主的話，隨之看著孫律的目卻是萬分失，“追逃追不到，行刑又被劫囚，如今，竟還了惻之心，孫氏怎會教養出你這樣沒用的東西，滾吧——”

孫律被責罵也不發一言，只垂著眉眼，安靜地拱手告退。

出了永壽宮，孫律平靜的面龐才驟然沉下來，他徑直回了拱衛司，待韓越迎上來，便看向最里間的地牢方向，問道：“如何？”

韓越道：“沒什麼異常，睡了兩個時辰，天亮之后，一直在看氣窗，像在推算時辰等什麼。”

孫律沉聲道，“把人守好，莫令外人鉆了空子。”

韓越忙道：“屬下明白。”

略作沉，孫律也抬頭去看氣窗的方向，他不明白，傅玦已經深陷囹圄，沒了他位高權重的臨江王份，他還能等到什麼。